你哭什么？

盛夏的阳光满满当当，延长的大街外层一片油光闪闪，透过茂密的柏树枝叶，从空隙聚焦光束。

光照人身上密密麻麻的疼，她躲到更深处直至光线关照不到。车内空调凉气很足，可空气过度干燥，鼻子传来肿疼的不适感。

谢愿猛灌一口水才缓过来，将矿泉水瓶摔到一旁，抬眼挑了下前方。车缓缓拐进一个小街，两边的柏树变的更为密集，阴影留有余地铺满整条路，这里的车辆还要拥挤，饭店门口前看不到停车位。

谢父绕了个大圈把车停到旁边一条街，一家人步行到达一家面馆。

推门的瞬间，凉潮击退身后的热浪，生命像一下子活过来，谢愿缩了缩脖子，温度巨大差距一时没适应过来。

面馆人挺多，好在他们来的时机巧，正好一桌对着空调的人离开

刚坐下，一名高个女服务员走来递过一个菜单，谢父脸上恰当的微笑，温声表达还有朋友没有到，再等等。

服务员前脚刚离开，陈红萍一记白眼扫过去，表情十分不爽，于是她听到她妈小声抱怨，现在的服务员也没有一点眼力，都不带脑子上班。

陈红萍身上琥珀色真丝裙，腰间褶皱凹显腰身尤为纤细，细眉长睫，浓妆红唇，五官端庄典雅，就是长的和吐出的话完全不对号。

谢愿习以为常她妈日常犯病，侧过脸去看装饰作用的鱼缸，鱼来回游荡，无忧无虑。

不多时，一阵哗啦啦声响，有人来了，店门口挂帘的玻璃碰撞。谢父招手示意，为首的人眼下明显黑眼圈，白色运动短裤，红色衫衣，虎背熊腰插兜大摇大摆走来，拉开椅子坐下。

“好久不见啊辛老板，这条路还真堵，本来早早出发硬是拖了半个小时，见谅见谅，这顿我买了。”男人声音粗糙，说话豪爽

“还轮不到你呢，这顿我请了别抢。”

大人之间的客套，一旁的陈母也和张姨聊正欢。谢愿咽下最后一口苹果味果汁，颇有借果汁消愁意思。视线下滑，瞥到一双沾满泥土的鞋子，这才发现自己旁边空椅赫然坐着个生人。

她不知道对方身份。

看着和自己差不多大，女生束起高马尾，洗到退色的短袖破了几个小洞，一双眼睛囧囧有神，肤色正常小麦色。

不久时常玉还在农村浇地，夕阳红洋洋洒洒照在这片土地上，有人站在田埂上喊她回家，她后才发现是她名义上的爸妈来了。

尽管两人站在破旧狭小的小砖房里，脸上藏不住的嫌弃皱眉，见面后嘴上总是抱怨，但她还是脸上挂着体面的微笑。

“你们终于来了，田里麦子该浇水了。”她刻意咬重浇水两字，像是故意碍着两人。

果然，还在捂口鼻的常母再也忍不住，语气尖锐“不过考上临中就开始得意，你弟弟能上临中怎么不见像你这样。”

这两人都是农村出身，后来到市里工作混出点小钱，反倒把养活自己的农活看成不体面的事。

“别说了”常父低吼一声，转向对里屋的老太太，诚恳说“临中是方海市最好的高中，常玉既然考上了，我们做父母的没有不供养的道理”

他低下头，看不清脸上情绪“况且我们早早就出去打工，留你和常玉一起生活，这孩子跟我们生疏，现在生活宽裕了，把孩子接过去也受不了苦。”

常玉搓搓手里的泥，才意识到奶奶也在，于是拔腿往里跑。这个时间点奶奶一般都在村里大桥看唱戏，就算赶也要个钟头。她眸子亮了亮，明白过来，这两个人早就跟奶奶通过电话了。

里屋门大开，奶奶坐在床上也在看她，老人混浊的双眼含着黄河水里的黄沙，眼角磨的透红，满是褶皱的脸微微颤抖，常玉瞬间湿了眼眶。

老人把那两人赶出去，把她喊进来关上了门，摸摸她顶上的乱发，瘦弱干枯的手抹下脸上的干泥，习惯扣上手背，安抚意味，轻声说“我知道咱们妞妞争气考上好学校，你爸妈不是人当初把你扔河里，但奶奶老了，养不动妞妞——”

她打断，喉咙塞了个石子般疼“妞妞种地养奶奶，种菜种麦子，有了钱我们就去买药给你治病。”

“不行了，妞妞好好学习，长大当领导，不下地过苦日子”她这几句话像是从口中飘出来，有声无力。

晚间，车子匀速行驶。常玉缩在空旷的后座，抱着个大包袱，里面奶奶是给她准备的家当。她默默偏过头，看村里的大风车渐渐远去，心里揪着疼，不争气小声喋泣。

奶奶的话萦绕耳边“妞妞别哭，想奶奶了就打电话。”

她手里的包袱原本很轻，只装了她在世上的骨灰，可奶奶把她养的很好，一点一点凑出她远走的行囊。

常玉猛然趴在桌子边沿，声音微不足道“呜呜······”

哭，哭了？

“什么啊？”谢愿一脸无辜，看了圈发现没人注意这边，凑过头去问“你怎么了？”

结果对方没回话，谢愿不过好心问问，也没真想帮什么

她跟着他们赶了一晚加半天的车，给准备的新衣服没穿，自己的衣服都穿的起球了不舍得扔，觉都在车上补完了，精神还不错，以为自己可以坚强，但还是跟个没断奶的孩子一样丢人了。

“你别哭了，你是不是饿了？”谢愿悄悄朝下面递纸巾，忍不住关心“面一会就上来，再哭你爸妈可就注意到了。”

她可不想被问话，毕竟人是坐在她旁边没一会就哭了

常玉越加觉得丢人，起身提溜着头，头发下坠四散开挡住她的侧脸，朝门外极步

“诶常玉干什么去？刚要和你辛叔叔介绍你呢。”

“叔叔，她说想去街上的阳光花店看看。”辛好来的路上瞥到一家花店，还记下名字。谢愿搪塞过去，剩下就没她的事了。

“路上还有这么个花店？”

“小愿儿也陪妹妹去看看，她刚来这里不太熟悉。”谢母开口说

谢愿只好起身，路过无意听到两个当妈妈的人正讨论她和另个女生的兴趣爱好。

“我们家常玉就是喜欢这些浪漫点东西，尤其是花束之类”

“··········”

走出门，谢愿这才看见一个发呆的背影。女孩子身形瘦削，颇有些落寞。这个视角大人看不见这边的视线，

“你再不回去，咱俩的私密信息可都要被拔出去了，估计我妈还要给你算算生辰八字。”谢愿看似不满，抿着嘴角，但常玉感觉她在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