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_茶烬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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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廿三的雪粒子砸在济民署的草檐上，卫珩呵着白气推开药库门时，铜锁芯“咔嗒”一声崩出半片鎏金碎屑——正是当年裴湛嵌进谢昭断骨那枚茶神扣的残角。他蹲身去拾，冻僵的指腹却摸到地砖缝隙里黏着的黍粒。十年了，谢昭埋在她碑下的牛痘原种，竟被耗子衔到此处生了根。

“卫先生！”药童裹着风雪撞进门，“箭楼…箭楼的烽烟熄了！”

卫珩掌心黍粒骤然捏碎。燕云十六州的烽火台，自萧彦焚了节度使印改作痘浆坊，每岁冬至子时必燃青烟为号。那烟是浸透血渥茶的艾绒所烧，烟起即昭告北疆无疫。

此刻天象仪指向丑时三刻，窗外依旧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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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故道的冰窟窿泛着蓝。裴湛的驼队困在此处已三日，最后半袋血渥茶渣今晨喂了染病的头驼。契丹押货的百夫长醉醺醺踢翻药篓：“裴老板还当自己是宰相？”

篓里滚出个紫檀小匣，匣盖摔裂时，露出半截麻布裹着的断臂骨。裴湛突然暴起，朽烂的官袍袖中寒光一闪——竟是谢昭当年自断右臂的锈刀！刀锋扎进冰面刹那，百夫长脚下的冰层“咔嚓”裂开蛛网。

“这刀喂过狼毒黍种。”裴湛盯着对方沉入冰河前惊骇的脸，“见血封喉。”

驼铃在暴雪中死寂。他剖开头驼鼓胀的肚腹，腐烂的胃囊里胀满未消的黍壳——正是当年谢衡焚毁的狼毒粮种。十年前契丹可汗签疫苗条约时私藏的祸根，终究毒死了整队骆驼。

裴湛将断骨埋入冰窟。麻布散开的刹那，裹在里面的牛痘苗玻璃管正泛出幽绿——血渥茶渣延缓了毒素，却催发了菌变异种。

“谢姑娘…”他喃喃着将毒黍种撒向冰河，“你早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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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民署的铜钟在雪夜震响。卫珩冲进疫棚时，正看见药童腕上凸起的紫斑——是萧彦箭楼特供的痘浆！他掀开患儿衣襟，心口处竟烙着焦糊的谢家茶徽。

“燕云…送来的痘浆桶…”药童哆嗦着指向后院。

卫珩踹开柴房门。三百个橡木桶整齐码放，桶身火烙印着“济民”字样，封泥却是宫廷御用的金箔。劈开桶板刹那，霉变的黍浆裹着狼毒菌丝喷溅而出！

“萧彦不可能…”卫珩银针扎进菌丝，针尖霎时发黑。十年前白马寺地宫童尸脚踝的龙爪印，与眼前黍浆里的金箔碎片严丝合扣——内库从未停止制瘟！

雪地忽传来马蹄碎冰声。一匹玄甲战马轰然倒在署门前，马鞍上绑着半支焦黑箭杆。卫珩掰开箭羽夹层，萧彦的血书已被脓液浸透：

**“箭楼焚…疫苗尽毁…勿信皇差…”**

箭杆忽地窜起青烟。卫珩急退时，怀中紫斑药童猛地抽搐，腕上痘疤“滋啦”裂开，钻出条黍根粗细的菌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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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湛在冰窟前点燃最后束艾绒。血渥茶香混着腐黍毒气蒸腾而起，竟凝成谢昭当年在白马寺地宫钻过的排污管形状。他鬼使神差爬进冰道，指节在冻土里剐出血痕时，突然触到硬物。

半块琉璃镶的“昭”字蟠龙佩，正卡在谢昭断臂骨埋下的冰层里。玉佩下压着张硝制的羊皮，谢昭的字迹被冰晶拓得清晰：

**“狼毒黍遇血渥茶则异变，菌丝入药可克百疫——然需活人饲菌三月”**

**“卫珩不可知，萧彦不必知，宰相…不应知”**

冰窟顶传来契丹追兵的吼叫。裴湛突然将玉佩按进胸口，腐黍混着冰碴吞下喉的刹那，他看见冰面倒影里自己的脖颈凸起游走的紫斑——与当年紫宸殿天子的毒瘤一模一样！

“原来…你也恨我。”他笑着咳出带菌丝的黑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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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民署疫棚的火光染红雪幕时，卫珩正将银针扎进自己心口。菌丝顺针管涌入血脉的剧痛中，他恍惚看见谢昭跪在草料房搓揉霉茶渣的侧影。

“师父！”药童哭喊着拽他衣袖。

卫珩忽地劈手夺过火把，点燃了院中三百桶毒黍浆。烈焰腾空的刹那，他撕开衣襟扑进火堆——心口谢家茶徽烙痕遇火“噼啪”爆响，竟飘出血渥茶的焦香！

冲天火光中，黄河下游的裴湛正沉入冰窟。无数菌丝从他脖颈瘤中钻出，在冰水里绽开黍花般的荧蓝孢子。上游漂来的血渥茶渣沾上孢子的瞬间，河水陡然泛起翡翠色的涟漪。

***

次年谷雨，济民署废墟上爬满墨绿藤蔓。流民争扯藤叶敷疮，溃烂处一夜结痂。药童在残碑前发现卫珩烧剩的药杵，杵头嵌着裴湛的茶神扣碎片。

碑上“大医不医国”的“医”字，被菌丝爬满酉框，远看像捧新茶。

更奇的却是黄河滩。有渔夫捞起琉璃“昭”字佩，佩周凝结着翡翠色冰晶。置于疮毒处，菌斑立消。世人称之“茶烬青”，说是裴谢卫三人骨血所化。

唯悬壶帐老医记得，谢昭断臂那日，血浸的茶渣里掺过萧家箭楼的艾灰。

雪又落下时，新童谣混在风里过坟场：

> “茶烬青呀医万民”

> “不用活人饲菌苗”

> “囯字拆了顶——”

> “原是…人扛着天”

卫珩的药杵在风里“嗡鸣”，杵底压着的，是裴湛未写完的万言书残页。焦糊的“谢”字上，一滴菌泪正缓缓洇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