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卷着桂花味钻进教室，温叙言把课本立在桌前，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橡皮上的裂纹。前桌的林薇转过来时，发尾扫过她的手背，带着点刚洗过的洗发水香：“叙言，昨天借我的数学笔记，还没看完呢。”
“在桌肚里。”温叙言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她看着林薇翻找的手顿住，对方捏着笔记本里夹着的便签纸，眉头突然皱了起来：“你这上面写的解题步骤，跟我听的网课不一样啊。”
“可能……思路不同？”温叙言的指尖开始发冷。
“不是吧，”林薇把便签纸拍在桌上，声音很大，带着质问的语气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成绩差，故意写错步骤糊弄我？上次小组作业也是，你明明有更好的方案，却看着我在台上出丑——温叙言，你是不是特看不起人？”
周围的目光像细针扎过来。温叙言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着团棉花，那些解释的话卡在舌尖，最后只化作一句极轻的“不是的”。
“不是什么？”林薇抓起笔记本往她怀里一摔，“装什么装，整天死气沉沉的，谁知道你心里憋着什么坏水。我看你那抑郁症，根本就是装出来博同情的！”
最后几个字像冰锥砸进心里，温叙言猛地一颤，课本从膝盖滑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响，身上的藤蔓好像缠的更紧了，紧的她呼不上气来。她没敢抬头，只听见林薇摔门出去的声音，以及周围若有若无的议论，像潮水般漫过耳朵。
第二天月考的铃声响起时，温叙言趴在桌上，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晃。监考老师发试卷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盯着那些熟悉的题目，大脑却一片空白。明明前晚还在草稿纸上写满了解题思路，此刻笔尖悬在答题卡上方，却怎么也落不下去。
太阳穴突突地跳，耳边像有无数只蜜蜂在振翅，嗡嗡的声响里，眼前好像有许多星花，抑郁症发作躯体化让她的手在抖，抖得连笔都快握不住。这感觉太熟悉了，像被人按进水里，想挣扎却发不出力气，她一次又一次的为自己加油打气，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意识一点点沉下去
“同学，你的桌肚里……”监考老师的声音突然在身边响起。
温叙言猛地回神，看见老师正拿着她昨晚复习时忘在里面的语文课本。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她慌忙摆手：“我忘了拿出去，不是故意的……”
“考试带课本进来，按作弊处理。”老师的声音很严肃。
这句话像根导火线，瞬间点燃了积压整夜的委屈。温叙言的鼻尖一酸，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她想忍住，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发抖，抽噎声在安静的考场里格外清晰。
“哎，你别哭啊。”老师突然慌了，连忙递过纸巾，“我没说要记你过，就是提醒一下……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别哭了，啊？”
纸巾上很快洇开大片湿痕。温叙言低着头，听见自己心脏擂鼓般的声音，混着那挥之不去的嗡嗡声，把整个考场都搅成了模糊的梦，她还在自责自己是不是影响到别人考试了
考完试走出教室，同桌苏念追上来，见她眼睛红肿，没等问就炸了毛：“是不是那个监考老师刁难你了？我就说他看着就不是好东西，一脸刻薄相，居然敢冤枉你作弊——”
温叙言扯了扯她的袖子，声音哑得厉害：“不关他的事。”
午休时，温叙言趴在桌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手背上冰凉，他努力的压制着自己的哭声，生怕把周围休息的同学吵醒，躯体化又来了，头越来越疼，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感涌上来，手抖得连笔都握不住。苏念递过来的温水碰倒在桌上，她却没力气去扶，只是把脸埋进臂弯，拒绝了所有靠近的声音，一连几天她都没有吃饭，考试的成绩下来了，她却不敢看一眼。
回到宿舍，温叙言跑到阳台上不停的哭，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室友跑过来问她，她也是说“我哭一会就好了”。每天晚自习下课她把自己裹进被子里。黑暗里，失眠的夜晚又开始循环，幻听又开始了，耳朵里不断传来室友说她的坏话，天花板在眼前扭曲成怪异的形状，林微刻薄的话语、监考老师严肃的脸、还有自己握不住笔的手，反复在脑海里盘旋
连续了几天，温叙言终于坚持不下去了。早上，班主任在办公室看见温叙言时，她正抱着书包站在窗边，眼神空洞得像蒙了层灰，枯黄的头发松松垮着，碎发粘在沁着薄汗的额角。眼睫又密又重，垂落时正好掩住眼下那圈青黑，像积了好几夜的阴云，连带着那双眼睛也总是蒙着层化不开的雾，望过来时没什么焦点，像落了场冷雨的深潭。
老师让温叙言坐下好好说，问她学校是不是有人欺负她，是不是和同学闹矛盾了？
她唇角抿成一道淡白的线，微微往下坠着，只摇头不说话，她微微缩着肩，坐在那里像株被霜打过的植物，连呼吸都轻得怕惊扰了什么，周身裹着层化不开的沉郁，风一吹，都带着凉意。
“我不想读了。”许久，她终于开口了，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想回家……”
母亲来接她的时候，眼睛是红的。车子驶出校门时，温叙言望着窗外倒退的香樟树，突然想起刚入学那天，林薇也是这样笑着跑过来，说要和她做最好的朋友。
卧室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温叙言蜷缩在床上，拒绝了所有人的靠近，她拿起被自己丢到旁边的手机，删除了里面所有的照片，她下床，在屋里翻箱倒柜，扔了好多东西——初中毕业照，朋友送她的礼物，自己喜欢的明星周边，她突然把之前视如珍宝的东西都扔掉了垃圾桶里面，然后跟闺蜜诉说的她在学校里发生的事情，她说她什么东西都扔了，照片也全删掉了，看着闺蜜发来的消息“我真怕你现在做什么傻事”，她没有回，只是听着门外母亲压抑的哭声，以及行李箱滚轮划过地板的声音——那是出差的母亲连夜赶回来的动静。
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的，睁开眼时，白色的病房天花板映入眼帘，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医生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先休学调理一段时间吧，没关系的，慢慢来。”
她转过头，看见母亲握着她的手，指腹轻轻擦过她手背上的针孔，像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被单上投下一小块暖融融的光斑，只是那光再亮，也照不进心里那片骤然扩大的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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