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脑袋寄放处】——
马车在摄政王府的朱漆大门前再次停稳。
姜时絮刚由秦莞陪着下得车来,便见福伯已候在阶下,老脸上的皱纹因急切而显得更深了些。
“姜娘子,”福伯上前一步,语速比平日快了几分,“宫里来的公公还在前厅候着,太后娘娘的懿旨……催得紧。”
秦莞闻言,轻轻捏了捏姜时絮微凉的手,低声道。
秦莞别怕,太后娘娘宽仁,又有燕迟在,定是无碍的。我府里还有些事,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她递来一个安抚的眼神,便带着茯苓匆匆上了马车。
姜时絮深吸一口气,那深秋微凉的空气带着王府特有的、混合了松木与山栀的沉静气息。
她对福伯微微颔首。
姜时絮有劳福伯引路。
穿过熟悉的庭院,那株从秋云镇移来的山栀在午后的阳光里静立,花苞似又饱满了几分。
前厅里,一位面白无须、身着深绿宫袍的内侍正端着茶盏,见姜时絮进来,立刻放下茶盏,站起身,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笑容,却不掩其身为宫使的矜持与审视。
“永安郡主安好。”
内侍嗓音尖细,“太后娘娘听闻郡主已回京,甚是欣喜,特命咱家前来,请姑娘即刻入宫叙话。”
叙话?姜时絮心头微动,面上却沉静如水,屈膝行礼。
姜时絮民女遵旨,谢太后娘娘隆恩。
内侍满意地点点头:“那便请郡主随咱家动身吧,凤辇已在宫门外候着了。”
姜时絮正欲应声,却听厅外传来一阵急促而熟悉的脚步声,伴随着低沉而稳重的嗓音。
燕迟且慢。
燕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一身玄青色暗云纹常服,衬得他身姿越发挺拔。
他大步走入厅中,目光先是在姜时絮身上短暂停留,确认她无恙后,才转向那内侍,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燕迟刘公公辛苦。本王正有要事需与郡主商议,片刻便好。烦请公公稍候。
那内侍显然是知道燕迟在太后心中的分量,更清楚这位摄政王在朝中的权势,当即躬身赔笑:“殿下言重了,奴才在外候着便是。”说罢,识趣地退出了前厅。
厅内只剩两人。
燕迟走到姜时絮面前,垂眸看她,深邃的眼底带着一丝安抚。
燕迟太后此时召见,多半是叙旧关切,不必紧张。绥哥儿……也时常念着你。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
燕迟我在宫外等你,无论多久。
姜时絮嗯。
姜时絮应了一声,心头的微澜因他简短却有力的承诺而渐渐平复。她看着他,忽然轻声道:
姜时絮方才在九妹妹府上,她说……明日宫里的赏花宴,邀我同去。
燕迟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点头。
燕迟想去便去。有她在,我更放心些。
他抬手,极其自然地替她将鬓边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的温度一触即离,却仿佛在她耳廓留下了一个看不见的烙印。
燕迟去吧,别让太后久等。
姜时絮随着内侍登上等候在王府外的凤辇。
车轮碾过御街平整的青石板路,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穿过一道道厚重的宫门,那熟悉的、混合着沉檀与岁月气息的深宫气息扑面而来。
当凤辇停在慈宁宫前时,早有宫女在阶下相迎。
步入殿内,暖香扑面。
太后正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捻着一串玉佛珠。三年未见,太后保养得宜的脸上添了些风霜的痕迹,眉宇间那份雍容沉静却愈加深厚。
她抬眸看来,目光落在姜时絮身上,带着久别重逢的打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
姜时絮民女姜时絮,叩见太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姜时絮依礼深深拜下。
太后快起来,到哀家身边来。
太后放下佛珠,声音温和,带着长辈的慈蔼。
太后一别三载,时絮丫头,你清减了些,这眉宇间的沉静气度,倒是更胜从前了。
宫女搬来绣墩放在榻边。姜时絮依言坐下。
姜时絮劳太后挂念,民女在云州一切安好。
太后安好就好,安好就好……
太后轻轻颔首,目光里流露出深沉的感慨,声音低缓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疚。
太后是哀家……对不住你们江家。
姜时絮错不在太后。
太后话锋微转,带着历经世事的通达与理解。
太后当年你走得突然,哀家与绥哥儿都甚是忧心。如今见你平安归来,哀家这心里,才算真正踏实了。
太后小七那孩子……这三年,不易啊。
姜时絮心头微涩,垂眸道:
姜时絮是民女当年任性……
太后哀家并非怪你。
太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指尖带着玉质的微凉。
太后世事纷扰,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各人也有各人的难处要解。你能回来,便是好的。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
太后绥哥儿下了学便会过来,他可是念叨你许久了。
果然,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殿外便传来少年清朗带笑的声音。
燕绥皇祖母!孙儿来给您请安了!
珠帘响动,一个身着明黄常服、身量已初显挺拔的少年快步走了进来。正是新帝燕绥。
他眉宇间依稀可见幼时的轮廓,但那份属于孩童的稚气已褪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少年天子的清贵与一丝初具雏形的沉稳。
当他看到坐在太后身侧的姜时絮时,脚步猛地一顿,眼睛瞬间睁大,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巨大惊喜!
燕绥姜……姜姐姐?!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失仪,连忙正了正神色,但眼里的光却亮得惊人。
燕绥真的是你!皇祖母说你回来了,我还以为是哄我的!
他快步走到姜时絮面前,少年人的激动藏也藏不住。
燕绥这些年你去了哪里?我一直想着你呢!当年若不是你……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后面的话没说下去,但姜时絮明白,他指的是瑾妃的案子。
当年那个躲在角落里、眼睛哭得红肿、紧紧抓着她衣角寻求依靠的小小身影,如今已长成了挺拔的少年。
姜时絮小殿下……不,陛下。
姜时絮起身欲行礼,却被燕绥一把拉住。
姜时絮姜姐姐快别多礼!
燕绥的语气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亲昵与坚持。
燕绥在皇祖母这里,只当是在家里,还和从前一样,叫我绥哥儿就好!
他上下打量着姜时絮,清澈的眼底是纯粹的欣喜。
燕绥你回来真是太好了!明日皇祖母在御花园办赏花宴,你一定要来!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太后看着他们,眼中满是慈和的笑意,并未阻止燕绥略显“逾矩”的亲昵。
这份毫无保留的亲近与信任,比任何言语都更能安抚姜时絮那颗踏入宫门时仍微悬的心。
深宫的寒冰,似乎在故人的暖意中,悄然融化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