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他在一片混沌中睁开眼，意识像沉在水底的碎冰，一点点拼凑出最后的记忆——师尊为了所谓的天下大义，亲手将他推向绝境。绝望如潮水漫过头顶时，他纵身跃下了九重渊。在这瞬间，他还听见崖上法器嗡鸣，那是尘独月启动封印的声音。

此刻，刺骨的寒意和坠崖的失重感都消失了。他动了动手指，肌肤光滑，没有预想中断骨的剧痛。身下也不是尖利的岩石，而是柔软的被褥，带着淡淡的、熟悉的冷香。

视线再次清晰，他低头看向衣襟，月白色的道袍上绣着月天门的流云纹，针脚略有些歪，是去年他初学刺绣时，缠着师尊教了半宿才绣成的。

他猛地掀开被子下床，指尖抚过心口，那里本该有道被魔修法器灼伤的疤痕，当时师尊还皱着眉替他涂了药膏，指尖的温度烫得他心口发颤。

一个荒谬却唯一的念头撞进脑海：他重生了。

可重生又如何？

脑海里挥之不去的，仍是尘独月那双淡漠如冰的眼，像结了冰的湖面，无论他投进去多少热情，都只漾开一点涟漪就沉下去。他曾以为只要把剑练得再好些，把山门守得再牢些，总能焐热那双眼。

可最后呢？在“天下苍生”四个字面前，他十年的追随，十年的喜欢，不过是枚可以随手牺牲的棋子。

千烑攥紧拳头，指节范白，掌心的刺痛让他冷笑一声——他才不需要这份迟来的生机，更不需要尘独月假惺惺的垂怜。从跳下去的那一刻起，那些在夜里翻来覆去的心动，那些看到师尊笑时偷偷藏在袖角的欢喜，就该随着九重渊的罡风，碎成粉末了。

至少现在，他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他僵在床边，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影子。铜镜里映出张尚带稚气的脸，眉眼间还没染上后来的疲惫，眼底是尚未被世事磨平的清亮，像极了三年前，他刚被师尊捡回月天门时的模样。

门外忽然传来那道刻入骨髓的声音，伴着轻叩门板的响动：“千烑，睡了吗？”

心脏骤然一缩。

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慌乱中索性缩回被窝，闭眼屏住呼吸，装作熟睡的模样，被子下的指尖却控制不住地发颤。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是该像从前那样，笑着掀开被子喊“师尊”，还是该问一句“你当初推我下去的时候，有没有半分不忍”？

门被轻轻推开，带着一身清寒气息的人走了进来。

千烑能感觉到那道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停留了很久很久，久到他的睫毛都开始发酸，差点控制不住要睁开眼。然后，有微凉的指尖似乎要触碰到他的额角。

触碰终究没有落下。

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像落雪碾过枯枝。

那只手收了回去，转而替他掖了掖被角，动作轻柔得不像记忆里那个冷硬的师尊。

直到门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千烑才猛地睁开眼，翻身面朝里，将脸埋进枕头。枕头上似乎还残留着尘独月身上的冷香，让他心口一阵发闷，分不清是厌恶，还是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