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镜头里的灰烬

林深第一次见到沈砚时，对方正蹲在殡仪馆后巷的阴影里，指尖捻着半朵枯萎的黄玫瑰。相机快门无意识按下去的瞬间，林深听见自己的心跳盖过了胶卷转动的轻响——男人穿着沾着白灰的黑色制服，侧脸线条冷得像手术刀，偏偏垂眸看那朵花的眼神，温柔得像在凝视某种信仰。

“拍够了？”沈砚忽然抬头，睫毛上还沾着细小的白色粉末，“殡仪馆禁止摄影。”

林深收起相机，注意到对方制服袖口绣着极小的十字花纹：“抱歉，职业习惯。我叫林深，摄影师。”

沈砚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他比林深高出半个头，说话时气息带着消毒水和某种草木的冷香：“沈砚，入殓师。”

那天林深是来拍一组名为《终章》的纪实照片，却在镜头里反复捕捉到沈砚的身影。男人给一位老太太整理遗容时，会悄悄在她掌心放一片干花瓣；给意外去世的年轻人系领带时，手指会在领结处停顿三秒，仿佛在确认某个早已熟记的角度。

“你好像对死者有特殊的仪式。”收工时林深忍不住搭话，镜头还对着沈砚收拾工具的手。那双手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虎口处有一道浅淡的疤痕。

沈砚的动作顿了顿：“他们只是换了种方式活着。”他抬眼看向镜头，目光锐利得像能穿透镜片，“你呢？拍那么多瞬间，是想留住什么？”

林深的相机差点滑落。他想起三年前那场火灾，自己没能拍下妹妹最后看向他的眼神，从此镜头便再也没离过身。

一周后，林深接到警方的电话，说沈砚卷入了一桩悬案。死者是位收藏古董相机的老人，被发现时手里紧攥着半朵黄玫瑰，而最后一个见过老人的人，正是负责给老人过世妻子整理遗容的沈砚。

“我只是按约定送还她的遗物。”警局里沈砚的表情没什么起伏，指节在审讯桌上轻轻敲击，“老太太临终前说，她先生总抱怨她年轻时收到的黄玫瑰谢得太快。”

林深赶来做证时，正好看到沈砚被保释。男人走出警局时，口袋里露出半截黄玫瑰的花枝，花瓣新鲜得像是刚从枝头摘下。

“这花……”林深皱眉。

“路边买的。”沈砚打断他，语气平淡，“有人喜欢用玫瑰表达歉意，有人用来纪念。”他顿了顿，忽然靠近林深，气息拂过对方耳边，“你镜头里的火，烧起来的时候，也有玫瑰的味道吗？”

林深猛地后退，相机撞到墙上发出闷响。三年前的火灾现场，他确实在妹妹的抽屉里找到过一束风干的黄玫瑰，花茎上缠着的纸条写着：“等我回来，换永不凋谢的给你。”

他们顺着黄玫瑰的线索查下去。老人的古董相机里，一张未冲洗的底片显示，火灾当晚，有个戴着十字架项链的男人出现在现场附近。而沈砚虎口的疤痕，形状恰好和十字架吊坠的棱角吻合。

“三年前你也在那里。”林深把放大的照片拍在沈砚面前，照片里沈砚的侧脸隐在火光里，手里似乎抱着什么。

沈砚沉默了很久，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铁盒。里面是一枚变形的十字架吊坠，还有一张泛黄的照片——少年时期的沈砚和一个女孩站在花店前，女孩手里捧着黄玫瑰，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她叫沈念，我妹妹。”沈砚的声音很轻，“那天她去给你送照片，说要给你一个惊喜。”

林深的呼吸骤然停滞。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沈砚给死者整理遗容时总有那些小动作——老太太掌心的花瓣，是沈念生前最喜欢的雏菊；年轻人的领结角度，和沈念给他系的一模一样。

老人的死因最终查明是意外，但他收藏的相机里，藏着更惊人的秘密。其中一台相机的暗盒里，藏着火灾现场的照片：有人在火场里放置了延时装置，而那个戴着十字架吊坠的男人，正在抢救墙上挂着的一幅画——画里是一片永不凋谢的黄玫瑰，落款是沈念的名字。

“她总说，我的镜头能留住时间，她的画笔能定格永恒。”林深摸着相机的外壳，声音发颤。

沈砚忽然握住他的手，指腹摩挲着他虎口因常年握相机磨出的茧：“入殓师是和死亡打交道的，但我总觉得，有些告别不是终点。”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用树脂封存的黄玫瑰标本，“就像这个，你定格时间，我守护终章，或许能拼凑出完整的故事。”

林深的镜头对准那朵永不凋谢的玫瑰，取景框里却同时映出沈砚的脸。男人的眼睛里有他从未捕捉过的温柔，像在说，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留住那个被火焰吞噬的夏天。

快门按下的瞬间，林深忽然明白，有些伏笔从来不是为了揭开真相，而是为了让错过的人，在时光里重新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