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的第一道“惊雷”，在晚自习结束后的班会上炸响。

班主任宁老师推了推眼镜道：“考虑到上学期部分同学在生活自理和学习互助方面表现出的潜力，本学期宿舍进行小范围调整。重点在于发挥优秀学生的带动作用。”

叶淮之正趴在桌上，百无聊赖地转着笔，心里盘算着待会儿怎么把徐子渊新买的游戏机赢过来。直到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和另一个名字紧紧连在一起。

“……叶淮之，调整到502寝室。同寝，江煜衍。”

“啪嗒。”

叶淮之手里的笔掉在桌上，滚了几圈，停在摊开的语文练习册边缘，他猛地抬起头，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什么玩意儿？和江煜衍一个寝室？！

他下意识地看向旁边，江煜衍坐得笔直，侧脸轮廓在日光灯下显得有些冷硬。他似乎对这个安排没有任何意外，只是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正在书写的笔尖，随即又恢复了流畅，他甚至没看一眼叶淮之。

“老师！我……”叶淮之几乎是脱口而出，想找个理由拒绝，和江煜衍住一起？开什么玩笑！光是想想假期里隔着屏幕都让他心跳加速的感觉，现在要朝夕相对……他头皮一阵发麻。

“叶淮之同学，”李老师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来，带着一种“这是为你好”的笃定，“江煜衍同学品学兼优，生活习惯良好。

上学期你的进步大家有目共睹，希望这学期在江煜衍同学的带动下，你能在自律方面更上一层楼，这是班级的决定，也是对你的期望。”语气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

叶淮之剩下的话被堵在喉咙里，他张了张嘴，看着李老师不容置疑的表情，一股莫名的烦躁和……更深的、说不清的心虚涌了上来。

他猛地闭上嘴，低下头，胡乱地把掉落的笔抓回手里，指节捏得发白，带动？自律？去他妈的！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如同救赎，叶淮之几乎是第一个冲出了教室。他拎着自己那个半旧的行李包，脚步沉重地走向宿舍楼，502的门牌号在昏暗的走廊灯光下。

他深吸一口气，拧开门把手。

房间里的灯已经亮了，和他原来那个堆满杂物、带着点自由散漫气息的单人小窝截然不同。502的空间稍大一些，但此刻却显得异常空旷和……整洁得过分。

两张单人床分别靠墙摆放，中间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书桌、衣柜都擦得一尘不染，连地面都光洁得能反光。

江煜衍正背对着门口，弯腰整理自己的书桌，他的动作有条不紊，每一本书都被精准地码放在固定位置，文具排列得如同等待检阅的士兵。听到开门声，他直起身，转过身来。

两人在门内门外，隔着几米的距离，目光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

走廊的喧闹声仿佛瞬间被抽离，房间里只剩下日光灯管发出的轻微嗡鸣，空气凝滞得如同胶水。

叶淮之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他拎着包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江煜衍的目光平静无波，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叶淮之，似乎在等待他下一步动作。

“……嗨。”叶淮之干巴巴地挤出一个音节，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他觉得自己像个闯入别人领地的不速之客。

“嗯。”江煜衍应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

，他收回目光，继续整理桌上最后几支笔，动作依旧从容不迫，“你的床在左边，柜子和书桌都空着。”

“哦……好。”叶淮之像是得到了指令，赶紧拎着包走进去，动作僵硬地走到属于自己的那张床边。

他把包往地上一放，开始机械地往外掏东西，衣服胡乱塞进柜子，几本书随手扔在书桌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他刻意让自己的动作显得随意、大大咧咧，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和那种无形的、从江煜衍那边蔓延过来的、名为“秩序”的压迫感。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平静却带着难以忽视的存在感，像无形的探照灯，让他后背的肌肉都微微绷紧。他故意把一本卷了角的漫画书“啪”地拍在桌上。

江煜衍那边没有任何反应，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规律而清晰。

叶淮之心里更烦躁了，他胡乱收拾完，一屁股坐在自己那张铺着崭新蓝色格子床单的床上，床单带着一股新棉布和消毒水的味道。

他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漫无目的地划拉着，点开又关上各种APP，心思却完全不在上面，眼角的余光不受控制地瞟向对面。

江煜衍已经整理完毕，他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线勾勒出他专注的侧影。他摊开一本厚厚的习题集，正在演算。灯光下，他的手指修长，握笔的姿势稳定而有力，整个人沉静得像一幅画。

房间里只剩下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和两人细微的呼吸声。

叶淮之感觉浑身不自在，这种沉默比任何吵闹都更让人心慌。

他想起假期里隔着屏幕的聊天，那些吐槽、那些无声的陪伴……此刻在同一个物理空间里，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厚厚的墙。他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干咳了一声，试图找点话题。

“喂……那个……”

江煜衍抬起头，目光看向他，带着询问。

“……呃，空调遥控器呢？”叶淮之憋出这么一句，其实他感觉温度正好，甚至有点凉。

“墙上挂着。”江煜衍简洁地回答，手指了指门后墙壁上的挂架，然后又低下头，沉浸回他的习题世界。

叶淮之：“……”

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他挫败地往后一倒，躺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光秃秃的吸顶灯。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他能清晰地听到江煜衍翻书页的声音，笔尖划过纸的沙沙声，甚至是他偶尔调整坐姿时，椅子发出的轻微摩擦声。每一个细微的声响，都在这个过分安静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敲打着他紧绷的神经。

他翻了个身，面朝墙壁，把被子拉过头顶，试图隔绝那恼人的声响和背后强烈的存在感，黑暗和狭小的空间带来一丝虚假的安全感。

他闭上眼，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便利店门口递来的那瓶水，后背那只微凉的手，还有刚才在门口那平静无波却让他心跳失序的对视……

操！叶淮之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这他妈怎么睡？！

他烦躁地又翻了个身，面朝外。目光正好能越过床沿，看到对面书桌下，江煜衍穿着灰色居家裤的腿，还有那双放在地上的、干干净净的白色板鞋。

就在这时，江煜衍似乎做完了手上的题。他放下笔，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发出轻微的咔哒声，然后，他站起身。

叶淮之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身体也下意识地绷紧了，他要干嘛？

只见江煜衍走到墙边，抬手，“啪嗒”一声，关掉了房间的大灯。只留下他书桌上的那盏小台灯，散发着暖黄色的、有限的光晕。

“不早了。”江煜衍的声音在昏暗的光线里响起，依旧平静，“早点休息。”他说完，并没有立刻回到书桌，而是走到窗边，轻轻拉上了厚重的遮光窗帘，将外面走廊和远处城市的灯光彻底隔绝。

房间瞬间陷入一片更深的、带着暖黄光晕的昏暗。光线只笼罩了江煜衍书桌周围很小一片区域，叶淮之这边几乎完全沉浸在阴影里。

做完这一切，江煜衍才走回自己的书桌前，坐下，他并没有立刻继续学习，而是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似乎在适应光线，也似乎在……等待什么。

叶淮之躺在阴影里，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放轻了，他能看到江煜衍在台灯光晕下的侧脸剪影，轮廓清晰而安静。

刚才因为关灯拉窗帘的动作带来的紧张感，在昏暗和对方重新归于沉静的气息中，奇异地慢慢平复下来。

那盏小小的台灯，像黑暗中的一座孤岛，散发着并不刺眼、却令人安定的微光。

江煜衍重新拿起了笔，沙沙声再次响起，但在这片特意营造出的、界限分明的昏暗里，那声音似乎不再那么扰人，反而成了一种规律的白噪音。

叶淮之紧绷的身体终于慢慢放松下来。他依旧睁着眼，看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听着那规律的书写声。

黑暗中，感官似乎变得更加敏锐，他能闻到新床单的味道，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属于江煜衍那边飘来的、干净的书墨气息。

一种奇异的、不同于假期屏幕联系、也不同于白天便利店前慌乱的感觉，在黑暗中悄然滋生。

是尴尬，是紧张，但似乎……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隐秘的踏实感？仿佛知道在这个令人无所适从的、新的小空间里，那个制造了最多不自在的人，同时也是唯一一个和他共享这片沉默、这片昏暗、并且用一盏小灯无声地划定了某种互不侵扰却彼此知晓的……边界的人。

他闭上眼睛，听着那沙沙的书写声，第一次觉得，在这个崭新的、带着强制意味的“家”里，或许……也没那么糟。

至少，黑暗中那盏小小的灯，和他知道灯下那个人的存在，让他莫名地感到一丝安心。新的学期，新的室友，新的半径，就在这片无声的、带着暖黄光晕的黑暗里，悄然开始了丈量。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提前更

《新室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