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和她打算创建公司。这里的一切都有始有终，却能容纳所有的不期而遇和久别重逢。佛罗伦萨的晨雾还没散尽时，我和苏清媛已经踩着石板路往老城区走。手里攥着刚打印好的设计图，纸张边缘被汗水浸得发皱，却丝毫没影响我们眼里的期待——今天要见的，是当地一家百年皮具工坊的继承人。
“紧张吗？”苏清媛侧头看我，发尾还沾着昨晚熬夜沾到的颜料。我们的“双生设计事务所”刚在市政厅挂完牌，连像样的办公家具都凑不齐，唯一能拿出手的，只有那套改了十七遍的店铺改造方案。
我攥紧手里的图纸，指尖泛白：“怕什么，我们的方案里有他们祖宗的影子。”
工坊藏在一条窄巷深处，木门上的铜环被磨得发亮。开门的是位银发老妇人，眼角的皱纹里盛着佛罗伦萨的阳光，她打量我们的眼神带着审视，却在看到图纸的瞬间直了眼。
“这拱券的弧度……”老妇人用戴着银戒的手指点过图上的线条，“和我祖父当年手绘的草图几乎一样。”
那是我们熬了三个通宵的成果。为了吃透工坊的历史，我们泡在市立图书馆翻遍了十九世纪的建筑档案，甚至蹲在工坊后巷数了三天的墙砖。方案里保留了原有的石砌墙面，却在采光井上做了文章——用双层玻璃复刻了皮具鞣制时的水波纹路，阳光透过时，会在地板上投下流动的光斑。
“年轻人，你们懂皮革在光影里的呼吸。”老妇人突然笑了，转身从柜里摸出钥匙，“楼上的阁楼空了三十年，要不要看看？”
那间阁楼成了我们的第一个工作室。推开吱呀作响的木窗，能看到远处圣母百花大教堂的穹顶，夕阳把砖红色的屋顶染成蜜糖色时，我们总坐在地板上吃番茄面包，讨论着下一个细节。老妇人偶尔会端来煮得浓稠的咖啡，看着我们在图纸上涂鸦，用生硬的英语说：“你们的设计里有火，和我丈夫年轻时一样。”
第一个项目收尾那天，工坊重新开业。穿西装的记者举着相机挤在巷口，老妇人牵着我们的手站在拱门下，铜制的风铃在风里叮当作响。当阳光穿过新做的采光井，在货架上投下流动的光斑时，人群里爆发出掌声，我突然发现苏清媛在偷偷抹眼泪。
“哭什么，”我撞了撞她的胳膊，“以后有的是哭的时候。”
话虽如此，回到阁楼时，我们还是抱着彼此笑出了眼泪。桌上的计算器显示着第一笔收入的数字，不多，却足够换掉那张吱呀作响的折叠床。
真正的考验在半年后。一家连锁酒店集团找到我们，想改造旗下位于威尼斯的老运河酒店。对方开出的价码足够我们换个带电梯的办公室，条件却苛刻得离谱——必须在三个月内完工，还要保留十七世纪的壁画原貌。
“这根本不可能。”苏清媛对着图纸叹气，笔尖在“壁画保护”四个字上画了个圈，“运河边的墙体早就受潮了，稍不注意就会整片剥落。”
我们带着仪器在威尼斯泡了一个月。每天清晨划着贡多拉去测量水位，正午顶着烈日爬脚手架，傍晚蹲在船夫的小酒馆里画草图。有天暴雨突至，我们抱着图纸蜷在桥洞下，看着雨水顺着砖缝渗进壁画背面，苏清媛突然拍着膝盖站起来：“用水来治水！”
她的眼睛在雨幕里发亮：“威尼斯的房子本来就该和水做朋友。我们不如在壁画周围做隐形导水槽，让潮气顺着预设的路径走，再用纳米材料加固颜料层——就像给壁画穿件透气的雨衣。”
那个方案最终让甲方拍案叫绝。施工时，我们守在现场盯了整整四十天，看着工匠们用细如发丝的探针注入加固剂，看着导水槽在显微镜下显露出蛛网般的纹路。验收那天，阳光透过运河上的水雾照进来，壁画上的天使仿佛真的在眨眼睛，甲方代表突然对着我们鞠躬：“你们保住了威尼斯的记忆。”
项目结束后，我们终于搬进了新工作室。在佛罗伦萨的文创区，有大大的落地窗和能打滚的地毯。苏清媛坚持要留一面墙做“荣誉墙”，却只挂了两样东西：老妇人送的铜风铃，和我们在威尼斯桥洞下淋湿的那张草图。
“双生”的名气渐渐传开。有人找我们改造古堡，有人请我们设计私人花园，甚至有博物馆来咨询展柜的灯光方案。但我们始终记得第一次在巷口收到的掌声，每次接项目前，都会问对方一个问题：“这里有需要被温柔对待的故事吗？”
有次接手一个修道院改造项目，修女们拿出尘封的乐谱，说希望能在祷告时听到百年前的琴声。苏清媛研究了整整两周的声学原理，最后在穹顶装了特制的反射板，当第一声诵经声响起时，声波在拱顶间流转，像有无数天使在和声，在场的人都红了眼眶。
三年后的秋天，我们受邀去米兰设计周参展。站在自己的展位前，看着来自世界各地的设计师驻足讨论，苏清媛突然指着远处的大屏幕笑了——财经频道正在报道我们的事务所，主持人说“双生用东方的细腻，重新诠释了欧洲的古老灵魂”。
“还记得刚来时，我们连咖啡机都不会用吗？”我递给她一杯热可可，杯壁上还印着工坊老妇人送的图案。
她笑着点头，眼里的光比展厅的灯光还亮：“那时候总怕自己不够好，现在才明白，我们最珍贵的，就是带着自己的根，在别人的土地上认真生长。”
展览结束那天，我们收到一封来自国内的邮件。是顾晏辰发来的，附了张照片——当年姜氏的旧址上，如今建起了公益图书馆，孩子们在曾经的会议室里看书，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他们脸上，像极了威尼斯酒店里那流动的光斑。
“你们做到了。”邮件里只有这四个字。
我和苏清媛站在米兰大教堂前，看着鸽子在广场上起落。晚风带着远处冰淇淋车的甜香，她突然握紧我的手：“下一个项目，回趟国吧？”
“好啊，”我望着天边的晚霞，笑了，“去看看我们自己的故事，该怎么温柔对待。”
街角的灯光次第亮起，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极了在佛罗伦萨初遇时，那两个踩着晨光走向巷口的姑娘。原来真正的强大，从来不是依附谁的翅膀，而是两个独立的灵魂，相互托举着，把彼此的光芒，活成了照亮世界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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