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记得,秋冬交替时节,孑然一身漂泊不定。踏着雪步,停在一家单层餐馆前,犹豫不前。只是脸上太冻,没待多想,紧身进店。餐桌上端来一碗面,热气直冒,一下子冲得我脸色红润。老板坐在一边,拿出卡其色粗布,鞭着脸、卷着头,瞟着我道:“恁冷的天,这面便送你了。”这实在不错,不过不等他言毕,嘴里就开始翻云覆雨。有时一碗朴素,就能温暖离人满腔真情。老板嘿嘿笑着:“我这面馆可是百年老店,手艺自然在行。”他又突然更红了脸:“我哪里算是什么好人,这碗面是别人退单不要,一直留到现在的,早就冷了。”
面是刚才吃完的,早就不凉了。他委我去后厨帮帮忙,刚一进去,火热朝天,一摞摞人洗着碗筷厨具。大妈们温温笑着,招手示意我帮忙,当然同意。立时拉高衣袖,开始作业。灯光油黄,照得暖心。
老板真真是个好心人,二楼预备床铺好供我歇息,必要吃食也都悉心安排好。楼下却冷冷清清,只有老板擦洗着桌椅门窗。找他搭话,他便遣我去后厨帮忙。这当然是报恩良机,我撸起袖子,享受时光。四目闲望时,发觉人不多了,没有去夜那般热闹了。李阿姨面容灿烂,她声色平和,唠叨起她带孩子有如何如何委屈,最后差点自己气得要死。这番经历,总觉似曾相识。我问她孩子姓名,竟然同我一样,这是何种缘分,李阿姨羡羡笑:“要是我儿啊能有你这样出息就好啦,哪里会费我去唠叨唠叨个不停,嘿!也就是我俩命不好……“我没再听下去,用手觅去眼角泪痕,笑笑走了。
收拾好衣装行囊,想出这面馆,奔波劳计去,可门却打不开。门并没有锁,许是风雪紧了些,叫他也不能敞开胸怀。忽而想起来,这得提醒提醒老板。两层楼上下搜遍,左右翻箱倒柜,连一点人影也没瞧见。许是他出门采购了也说不定,门从外面锁上才好得开也说不定。总之,夜,深了。惊醒,楼下刺耳声音不断传来,还有——咆哮和怒骂。飞身而去,只看到李阿姨额头流下血来,滴答滴答,地板红了一片。想去劝劝老板,却先被李阿姨叫住:“这里没有你的事,不要过来!”我仿佛真的没有过去。就这么看着,看着……看着?我决不能这样仅仅看着。可刹那间,一个巴掌扇过来——是老板。万万可不能对老板出手,他毕竟对我有恩呢。于是啊我就静静等着,等到又一个深夜……李阿姨也许是回家了,老板一个人站在前台算账。我轻声问道:“老板,门怎么开不出来了?是什么缘故?”他还是瞟着我,没有回话。他还是没消气,还是那样喜怒无常。于是不再理会,自回房睡下。
梦乡中,李阿姨睡在我身边,低声哭泣,像是小雨淅淅沥沥。她说:“你要好好活,阿姨……还是想要你这样一个儿子的。”我默默无言,将头侧过一边,看着她面容憔悴,心底像是小雨淅淅沥沥。
次日,竟再也找不到李阿姨了。不过楼下生意突然很好,老板拿着粗布擦汗,开怀笑着,一刻也停不下招呼。我忽然不知道是应该笑还是该哭了。那些笑语、泣声,就都噎回去,轻易不放出来。后厨没有一个人,所以我猜想老板一定很忙,为他分担一点是好的。就拿去一张张布满油渍的盘子,仔细擦拭起来。这样的时光,时间总是很快,不一会儿就到了深夜。老板走到我身边,笑言:“好好干,少不了你的!”
呀!这句话听着生分,却又是听熟了的,都是他跟那些做工的人常说的,如今说到我身上来,一下子茫茫然。我珍惜这句话,因为我再没听过老板说话,也不可能再听到了。他一连走了好几天没回来,想来可能去做些什么大事来扩大产业。唉,两层楼空荡荡的,孑然一身漂泊不定。
起初,我还看着餐馆菜单,数着一道道菜品价格,看着参考图,眼花缭乱。后来,厅里的灯渐渐暗了,就移步到楼上看。再后来楼上的灯也灭了,就无处可去了。
眼睛里没有颜色,生活也就失去了光。我心神不安,就连一点极轻微的声音也觉得一清二楚。大概是几天后,前台的电话响了,我寻声而去。“嘟……嘟……喂?是你啊,明天我要回来了……嘟……嘟……”虽然只有一句话,但我却一下子要做好多事,首要的是桌椅门窗的整洁,其次是后厨用具的干净卫生。
我冒着黑,竟然没多时就干完了停里的活,接下来就是去后厨了。掀起“闲人免进”的帘子,一时恍惚,不知是该进还是不进。总之,工作还是要开始的。再次拿起布满油渍的一张张盘子,却怎么擦也擦不干净了。李阿姨在一旁也帮忙了起来,不过她好像也没有办法。夜,深了,盘子还是擦不净。
也是,盘子总有擦不干净的时候,碎了才最干净;人也是一样,活着的时候不要老想着清清白白。
终于,我能够坦然地躺倒在大街上,不用再去背负一些与生俱来的冀愿。只是阿爸明天就要回来了,应该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