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星辉如同无声的溪流，悄然漫过学院回廊。江羡烟离开重症监护区，微凉的夜风拂过她的脸颊，带着新生草木的清香，也吹不散心底沉甸甸的复杂。

　　秦夙的沉眠是风暴后的宁静港湾，然而风暴的源头——那覆盖整个世界的“归墟血引”法阵——并未消散。学院地下那崩溃的“守源者大厅”核心节点只是一个点，无数类似的节点，如同阴森的星辰，在命运的星图上冰冷闪烁。宋嫣老师和宁长老率领的守夜人队伍日夜不休地巡查着学院每一个角落，探测法阵残留的能量波动和新的裂隙迹象。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绷感，像是拉满的弓弦，无声地预示着下一场战斗。

　　疗愈室。 安菲尔站在高大的落地窗前，金色的眼眸映着外面的星辉，神情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指尖那抹翠绿光芒微微闪烁，带着微弱的刺痛感。在她身侧，纳德维里如同一尊沉默的守护神像，碧蓝的眼眸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异样。 “烙印…又在躁动？”他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安菲尔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摩挲着自己的左臂内侧，那里有一个外人难以察觉的、仿佛由脉络构成的、暗淡下去的往生花印记轮廓。“不是躁动…”她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困惑，“是残留。像灰尘落回琴弦。祭坛虽然毁了，那‘容器’的联系似乎并没有完全断绝。我能感觉到…它在某个地方，很遥远，但像沉在海底的锚，时不时被拉扯。” 纳德维里眉头紧锁，熔金色的发丝在微光中浮动：“‘归墟血引’主阵未破，那些符文必然与你体内的‘钥匙’属性持续产生感应。只是隔断了能量通道，诅咒依存。”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烙印的位置就是法阵的节点。星洲学院这个点被破坏，阵图必有偏移。院长他们正在定位下一个节点，我们会沿着血引的能量潮汐找到它，彻底拔除。” 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江羡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换上了干净的术法校服，苍白的脸色已恢复血色，但眼神比以往更加沉静内敛，眉宇间少了几分清冽的疏离，多了一丝历经磨砺后的疲惫与深沉，仿佛浩瀚的星河收敛于平静的海面之下。她目光落在安菲尔略显苍白的小脸上。 “烟烟！”安菲尔脸上立刻扬起了明亮的笑容，快步迎过去，“你感觉怎么样？后背还疼吗？” “好多了。”江羡烟微微颔首，声音平稳。她感觉到安菲尔身上散发出一种不同寻常的、细微而疲惫的能量波动，源自灵魂深处。她的目光扫过安菲尔下意识按着左臂的手，“你呢？那朵花…有异动？” 安菲尔的笑容淡了些，轻轻点头，将刚才对纳德维里说的感觉又重复了一遍。江羡烟静静听着，金色的眼瞳深处光影流转，仿佛在快速推演着可能。她体内的神女力量在斩断诅咒烙印后不仅完全稳固，甚至更显浑厚，仿佛涅槃之后破开了无形的桎梏，对能量的感知也更加敏锐。她能清晰地“看”到安菲尔灵魂深处那若有似无的被牵绊感。 “能量定位…”江羡烟若有所思，“我的神格曾与血引诅咒纠缠，或许…我能凭借对它的残余感应，反向捕捉它最渴望的‘坐标’——也就是你们。找到这种牵引波动的源头，可能就是下一个节点的方向。” 纳德维里眼中精光一闪：“不错的思路。你的神格与菲尔的‘钥匙’属性同样在仪式链条上，诅咒烙印虽断，但其渴望‘容器’的本能或许会留下可供追踪的痕迹。如同野兽扑空后不甘的嘶鸣，会在能量层面留下回音。” 三人对视一眼，一个清晰的下一个目标悄然浮出水面：利用江羡烟对诅咒的残留感知和安菲尔体内烙印的能量牵引，主动出击，捕捉法阵在受损后可能泄露的定位坐标，找到下一个“生命圣坛”！

　　息壤之室深处，隔绝外界一切喧嚣的单人空间里。 秦夙睁开了眼睛。 意识像沉船从幽深的海底缓慢上浮。先是躯体的剧痛潮水般席卷而来，尤其是右臂和核心脏腑处火辣辣的撕裂感，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眉头紧锁。随后是魔核深处如同被挖空般的枯竭与干裂，每一次运转都带来令人牙酸的滞涩与疼痛。 他还活着。 这个认知本身并不意外，死在那大厅才奇怪。但身体的惨状还是让他无声地低骂了一句。视线清晰，他看到了熟悉的、散发着柔和生命气息的翠绿能量液包裹着自己，修复器械发出低沉的嗡鸣。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盖在自己左臂上的、那条与冰冷修复器械格格不入的柔软毯子上。 质地很普通，应该是学院配发的。但盖得位置很仔细，避开了连接仪器最密集的区域，搭在他搭在一旁的左臂和仪器管线上。 是谁？ 混乱中模糊记得那声嘶喊“秦夙——”，还有那双决绝斩下、彻底剥离了仇恨与恐惧、只剩下孤注一掷信念的金色眼瞳……以及最后那记精准斩断锁链的剑光…… 他微微侧头，目光落在手腕处那道细小但清晰的新伤疤上。那被修复液泡得微凉的位置，隐约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触碰感。不是医疗行为，更像是指尖无意间的、极短暂的……停顿？ 一个荒谬却又带着某种奇异温暖的念头瞬间击中了他。 江羡烟。 只有她来过这里。 那个恨他入骨的神女…… 秦夙的异色瞳里闪过一瞬间的茫然，随即被更深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取代。他缓缓抬起左手，有些僵硬地摸了摸那条毯子的边缘。毯子的一角压在他的仪器管线上，动作间，被压着的仪器轻轻摇晃了一下。 他沉默地看着那摇晃的仪器，感受着身体深处传来的剧烈疼痛和魔核的不安躁动。代价的确惨重。湮灭猩红光束、承受咒力反噬、再加上标记烙印核心的那记本命魔息……几乎掏空了根基。换别人，早化作一滩脓血了。 可若重来一次…… 秦夙闭上眼，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那张因剧痛而惨白、因决绝而格外耀眼的脸庞，以及那双终于不再只有冰冷的恨、而是燃烧着破釜沉舟之火的金眸。 恩希学院……尸群…… 记忆的碎片带着血色冲击脑海，那场精心策划、背负无数不解和仇恨的“背叛”……必须斩断！否则“圣坛”提前激活，她体内那被刻意“培育”的神格核心，连同她的身体本身，都会被炼化为打开异渊大门、启动“归墟血引”终焉仪式的完美薪柴！代价是他与她之间横亘起鲜血和误解的深渊，是那双他曾亲手抚摸过、感受过其中浩瀚生命力的雪白双翼在他召唤的亡骸口中被撕咬断裂的惨烈……每一步都像刀在剜心。 可那是当时唯一的生路。 “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思绪，牵扯着胸腔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喉咙里涌上腥甜。他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再睁眼时，那抹复杂的疲惫已然深藏。嘴角习惯性地勾起一丝带着讥诮的弧度，眼神却沉静下来。 算了。至少现在……深渊边缘，他们短暂地站在了同一侧。 他低头，再次看向那条盖在管线上的毯子，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那柔软的毛绒，目光晦暗不明。 星辉下的休战？或许吧。 只是前方的路，依旧被那名为“归墟”的浓稠血雾所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