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伶仃的冷笑落在沈砚秋眼中,倒像是淬了冰的刀刃,明明是初秋,却渗出几分寒冬的凛冽。
“沈大人既不信,何不去搜凤仪班?”苏伶仃摊开手,月白袖口滑落,露出皓腕上一道极淡的红痕——像是被什么细韧之物勒过,“若能搜出我私藏的‘断指凶器’,我苏伶仃甘领死罪。”
沈砚秋的目光在那道红痕上顿了顿。那痕迹太浅,更像是丝线勒出的,而非刀剑伤。他想起“勾魂使”惯用的丝线,喉间微紧:“本官办案,讲的是证据,不是意气。”
“最好如此。”苏伶仃转身要走,又顿住,“对了,听闻沈大人在查漕运贪腐?”
沈砚秋挑眉:“苏三爷也关心这个?”
“毕竟我苏家也有几分药材生意走漕运。”苏伶仃的指尖拂过廊下的紫藤花,“前几日听船家说,有批赈灾粮在通州码头失踪了,不知沈大人查到些眉目没有?”
沈砚秋心中一动。这批失踪的赈灾粮正是他近日追查的重点,据说被顾家以“受潮销毁”为名,实则倒卖至黑市,他尚未对外声张,苏伶仃怎会知晓?
“苏三爷消息倒是灵通。”
“戏班人多口杂,听来的罢了。”苏伶仃笑了笑,眼底却无笑意,“只是可怜那些等着救命粮的灾民,怕是要多挨些日子饿了。”
说罢,他抬脚入内,水袖扫过门槛,带起一阵极淡的龙涎香,与李嵩案发现场的香气,分毫不差。
沈砚秋立在廊下,望着那扇紧闭的门,指节捏得发白。苏伶仃这是在暗示什么?提醒他顾家的罪证,还是……在试探他的追查进度?
当日午后,凤仪班加演一场《五鼠闹东京》。苏伶仃反串白玉堂,一身锦蓝箭袖,手持折扇,俊朗中带着几分桀骜。
“江湖自有江湖理,岂容赃官害良民!”
唱到这句时,他的折扇“唰”地展开,扇面正对台下东首的茶桌。那里坐着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腰间别着个葫芦——正是苏伶仃联络的江湖势力头目,代号“葫芦”。
沈砚秋坐在二楼,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白玉堂本是侠义之士,苏伶仃选这出戏,又特意对“葫芦”亮扇,分明是在传递消息。
果然,那“葫芦”喝完最后一口茶,起身离席时,指尖在桌面叩了三下——这是江湖暗语,意为“今夜动手”。
沈砚秋对随从低语:“跟上那个带葫芦的汉子。”
入夜,通州码头的废弃货仓里,顾家的管家正与粮商点数银锭。火把的光映在他们脸上,贪婪得发亮。
“这批粮转手就是三倍利,顾夫人果然好手段!”粮商笑得见牙不见眼。
管家啐了一口:“少废话,尽快运出京城,别让沈砚秋那只疯狗闻着味来。”
话音未落,一道白影破窗而入,折扇带起的风卷灭火把,货仓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谁?!”
惨叫声接连响起,待沈砚秋带着人赶到时,只余下满地狼藉。管家与粮商已被悬在房梁上,右手均被断去中指,尸体下方压着半张戏词——《五鼠闹东京》里的“赃官污吏难逃网”。
“大人,‘勾魂使’刚走!”下属指着窗外的脚印,“方向是……凤仪班!”
沈砚秋却盯着那半张戏词。纸边缘沾着些许谷糠,显然是从粮袋上蹭到的。“勾魂使”果然是冲着这批赈灾粮来的,而苏伶仃下午的提醒,根本就是提前告知他结果。
他忽然想起苏伶仃反串的白玉堂,那句“江湖自有江湖理”,何尝不是“勾魂使”的行事准则?
三更时分,苏家书房。
苏伶仃摘下人皮面具,露出被夜露打湿的额发。心腹递上热茶:“三爷,‘葫芦’已带人将追回的粮食送往灾区,顾家在码头的眼线也清干净了。”
“沈砚秋那边呢?”
“他在货仓待了半炷香,还查了我们故意留下的脚印。”
苏伶仃轻笑:“他倒是谨慎。”
“要不要……”心腹做了个灭口的手势。
“不必。”苏伶仃望着窗外的月色,“沈砚秋这把刀,比我们的丝线有用。”他指尖捻起一片飘落的紫藤花瓣,“顾家倒卖赈灾粮只是开始,他们还在码头囤积了一批私盐,沈砚秋若能查到,才有意思。”
次日清晨,都察院。
沈砚秋看着下属呈上的卷宗——“葫芦”的真实身份是前朝镖师,十年前因护送赈灾粮被贪官所害,侥幸逃生后便纠集义士专与赃官作对,而他的后台,正是苏家药材铺的账房先生,李顺。
“李顺……”沈砚秋低念这个名字。这个在苏家账房不起眼的小人物,竟是串联江湖势力与“勾魂使”的关键?
更让他心惊的是,卷宗里附了张李顺与苏伶仃的合影,是三年前苏家祭祖时拍的,两人站得极近,李顺看苏伶仃的眼神,带着明显的敬畏。
“大人,要不要拘传李顺?”
沈砚秋摇头。李顺既是苏伶仃的人,此刻定然已经隐匿。他拿起那张戏词碎片,指尖抚过“赃官污吏难逃网”七字,忽然想起苏伶仃昨夜的话——
“只是可怜那些等着救命粮的灾民……”
原来从那时起,“勾魂使”就已经布好了局。而他,竟成了对方棋盘上,被刻意引导的棋子。
窗外的雨又下了起来,敲打着窗棂,像是在催促着什么。沈砚秋望着凤仪班的方向,忽然起身:“备车,去苏家。”
他要亲自问问苏伶仃,这盘棋里,他到底想让自己看到什么。而那若有似无的龙涎香,究竟是“勾魂使”的破绽,还是……故意留给自己的诱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