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城郊赈灾义演,搭在临时筑起的土台上。戏台周围挤满了灾民与闻讯而来的看客,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连带着空气里都飘着一股焦灼的尘土味。
沈砚秋一身青布长衫,混在人群中,目光却牢牢锁着后台入口。今日苏伶仃要唱的是《锁麟囊》,那出戏里“积德行善”的唱词,倒与赈灾的主题应和,只是不知他要借戏传递什么话。
巳时三刻,锣鼓响罢,苏伶仃扮的薛湘灵缓步登台。一身锦绣旗袍,珠翠满头,水袖轻扬间,将富家小姐的娇憨与慈悲演绎得入木三分。
“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
唱腔婉转,台下一片叫好。沈砚秋却注意到,苏伶仃唱到“收余恨”三字时,目光越过人群,精准地落在西侧一棵老槐树下——那里站着个穿灰布短打的汉子,腰间别着个铜烟袋,正是顾家负责私盐转运的头目,外号“烟杆刘”。
烟杆刘显然也听懂了弦外之音,脸色一白,下意识摸了摸烟袋。
沈砚秋心中了然。这是苏伶仃在“点名”,告知江湖势力目标所在。
戏至高潮,薛湘灵将装满珠宝的锁麟囊赠予贫女,苏伶仃的水袖猛地一甩,一枚银针悄无声息地钉在台柱上,针尖朝上,直指西南方向。
沈砚秋顺着针尖望去,那里是片茂密的芦苇荡——多半是私盐的藏匿点。
就在此时,人群中忽然起了骚动。几个穿黑衣的汉子挤开看客,手按在腰间的刀上,眼神凶狠地往后台冲去。
“是顾家的死士!”沈砚秋身边的随从低声道。
沈砚秋皱眉。顾家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看来是急了。
台上的苏伶仃似是毫无察觉,依旧沉浸在戏文里,唱腔愈发悲怆:“有金珠和珍宝光华灿烂,红珊瑚碧翡翠样样俱全……”
那几个死士刚冲到台前,突然从人群里窜出几道身影,正是“葫芦”带着的江湖义士。双方瞬间缠斗在一起,刀光剑影混着看戏人的惊呼,场面顿时混乱。
沈砚秋没动,只是冷眼看着。这正是苏伶仃要的效果——借乱局掩护,让义士们缠住死士,他好趁机行动。
果然,后台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苏伶仃的戏服一角从帘后闪过,显然是换了行头。
沈砚秋对随从使了个眼色:“去芦苇荡。”
他自己则转身往老槐树方向走。烟杆刘已趁乱溜走,沈砚秋远远跟着,见他七拐八绕,竟走进了附近一座破庙。
破庙里蛛网密布,供桌后隐约有黑影晃动。沈砚秋刚要上前,忽闻一阵极淡的龙涎香——是苏伶仃!
他闪身躲在柱子后,只见一道白影如鬼魅般飘进庙门,折扇开合间,已有两个顾家护卫倒地。
烟杆刘吓得瘫在地上,抖着嗓子喊:“你是‘勾魂使’?!”
苏伶仃没说话,折扇直指他的咽喉:“私盐藏在哪?”
“在……在芦苇荡的暗仓里……”烟杆刘涕泪横流,“是顾夫人逼我干的,我也是没办法啊!”
“晚了。”苏伶仃的折扇正要落下,忽听破庙外传来一阵马蹄声,是顾家的援兵到了。
苏伶仃眼神一凛,转身想走,却被破门而入的死士围住。为首的死士狞笑道:“‘勾魂使’,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刀光劈面而来,苏伶仃折扇格挡,却不料对方早有准备,撒出一把石灰粉。他下意识闭眼,手臂已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染红了白衣。
就在这时,一道软剑破空而入,精准地挑飞死士的刀。沈砚秋的身影从柱后闪出,软剑如灵蛇般游走,转眼间便放倒了两个死士。
“沈大人倒是来得巧。”苏伶仃抹掉脸上的石灰,语气里带着几分意外。
“本官来取你答应给的东西。”沈砚秋一剑刺穿最后一个死士的咽喉,转头看向瘫在地上的烟杆刘,“人证,本官带走了。”
苏伶仃瞥了眼烟杆刘,没反对:“芦苇荡的暗仓,你知道该怎么处理。”
“自然。”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多余的话。苏伶仃转身从后窗跃出,沈砚秋则押着烟杆刘,趁乱离开了破庙。
回到都察院时,已是深夜。沈砚秋看着下属呈上的搜查结果——芦苇荡暗仓里的私盐足有千石,账本上详细记录着顾家与盐运司的勾结,还有几封顾夫人亲笔写的密信,字字句句都是罪证。
“大人,烟杆刘招了,还供出顾家在京郊有个兵器库,藏着私造的弩箭。”
沈砚秋捏着那几封密信,眼神冷冽。有了这些,足以扳倒顾家。只是他没想到,苏伶仃竟真的把这么重要的人证留给了他。
正思忖间,随从递上一个油纸包:“大人,这是方才有人放在门口的,说是给您的。”
沈砚秋打开一看,里面是半本戏词,正是苏伶仃说的那本。戏词的纸页边缘沾着些白色粉末,凑近一闻,有股淡淡的杏仁味——是砒霜。
这是李嵩案的关键证物,李嵩正是被人用掺了砒霜的茶水毒死的。
戏词的最后一页,用朱砂写着一行小字:“顾家的内鬼,在账房第三排书架后。”
沈砚秋盯着那行字,忽然笑了。苏伶仃这是把所有线索都摆到了他面前,既算合作,也算试探。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戏词上,朱砂字迹像是活了过来,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沈砚秋收起戏词,对随从道:“备车,去顾家。”
这场由义演掀起的风波,才刚刚开始。而他与苏伶仃,一个台前唱戏,一个台后追凶,终究还是被卷入了同一场棋局。
只是不知这盘棋下到最后,谁会是赢家,谁又会落得个曲终人散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