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

宴会厅的水晶灯太过明亮，他实在不愿应付，躲在一处偷闲，记忆回到到雷克雅未克那家破旧酒吧里的廉价啤酒。两年了，他适应了这种衣香鬓影的场合——假笑，虚与委蛇的寒暄，像一场精心编排的荒诞剧，他都能应付

"向医生，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沈氏投资的沈墨总裁。"

基金会王主任的声音让向云楠的手指骤然收紧，高脚杯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他缓缓转身，看见那个在噩梦中出现过千百次的身影就站在三步之外。

沈墨。

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包裹着比记忆中更精壮的身躯，领带上别着一枚冰蓝色领针——是向云楠三十岁生日时送他的礼物。这个发现像一把钝刀，狠狠捅进向云楠的胃部。

"久仰，向医生。"沈墨伸出手，声音低沉如大提琴最低的那根弦，"听说您在冰岛做了两年心理研究？"

向云楠盯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就是这只手，曾经温柔地抚过他每一寸肌肤，也是这只手，在那些照片里眼神欣赏着盯着在另一个男生身上他的杰作。他抬头迎上沈墨的目光，不由冷笑，把对方看作一具尸体

"谈不上研究，只是...自我放逐"向云楠最终没有伸手，喝了口香槟。酒精烧着喉咙，也让心中的怒火更盛

王主任尴尬地谄媚笑"原来两位认识？"

沈墨收回手，嘴角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微笑，"向医生有个好习惯，关系从不当面说，认不认识有什么区别"

这句话像点燃了引线。向云楠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记得那个雨夜，记得电脑屏幕上沈墨看着年轻男孩身上的绳缚的笑，记得自己像条丧家之狗逃往地球最北端的狼狈

"失陪。"向云楠转身要走，却被沈墨一把扣住手腕。

"急着走？"沈墨贴近他耳边，让向云楠浑身战栗，"怕我提起你是怎么一声不吭消失的？还是怕我问你这两年为什么不接电话不回邮件？"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箭。向云楠用力挣脱，却在拉扯中撞翻了侍者托盘上的红酒。暗红色液体泼洒在沈墨雪白的衬衫上，如同两年前那个雨夜他心口渗出的血。

全场骤然安静。

"抱歉。"向云楠后退一步，声音嘶哑，"我有预约的病人。"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却听见沈墨在身后提高音量："向云楠，你永远只会逃跑吗？"

这句话像一记耳光抽在脸上。向云楠在宴会厅门口踉跄了一下，眼前突然浮现出维克镇那些永夜——他蜷缩在木屋角落，听着窗外暴风雪呼啸，一遍遍告诉自己离开是对的，沈墨不值得，可为什么心脏还是痛得像被冰川碾压？

电梯门关闭的瞬间，一只手突然伸进来强行阻断。沈墨高大的身影挤进狭小空间，带着威士忌和冷冽的古龙水气息。

"我们还没谈完。"沈墨按下顶楼按钮，电梯开始急速上升。

向云楠贴着电梯壁，呼吸变得急促。封闭空间，压迫感，居高临下的姿态——所有触发他焦虑症的元素齐聚一堂。他下意识摸向口袋里的药瓶，却发现今天换了西装，药物留在诊所。

"你在发抖。"沈墨皱眉，"还是老毛病？"

"不关你的事。"向云楠咬紧牙关，"去找你的小男友吧，他应该很会安慰人。"

沈墨的表情突然变得古怪："什么小男友？"

"别装了！"向云楠终于爆发，"我看到了那些照片！你和他...在酒店...在车里..."他的声音哽住了，两年积压的愤怒和痛苦决堤而出，"我治过那么多情感创伤患者，却没想到自己会成为最可笑的那个案例！"

电梯"叮"的一声停在顶楼。沈墨一把抓住向云楠的手腕，将他拖到天台。夜风呼啸，整个上海在脚下闪烁如星河。

"你说的是这些照片？"沈墨突然掏出手机，调出一组照片——正是当年击垮向云楠的那些亲密照，但此刻向云楠看清了角落里模糊的日期：2025年6月。

那是他们确认关系后的七个月。

"我并不爱他"沈墨的声音冷得像冰，"我舍不得动你我还不能动他吗？我是个正常男人"

向云楠的世界天旋地转。他踉跄着后退，后背撞上护栏，这个人还是如此恶心

"你删了邮件里的日期。"沈墨步步逼近，"就像你删了我们所有的合照，清空了公寓，连张字条都没留。"他的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我甚至飞去冰岛三次，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存心躲起来的人！"

夜风卷起向云楠的衣领，寒意渗入骨髓。他想起维克镇旅馆老板娘的话："年轻人，极光再美也照不亮心里的黑暗。"原来他一直活在自我构建的谎言里，用沈墨的"背叛"作为逃避的借口，却不敢面对自己才是那个真正懦弱的人。

"我..."向云楠的视线开始模糊，呼吸变得困难。熟悉的恐慌感如潮水般涌来——心跳过速，四肢发麻，世界在眼前扭曲变形。

"云楠？"沈墨的声音突然变了调，"该死的，你药呢？"

向云楠滑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他感到一双有力的手臂环抱住他，沈墨的心跳声透过衬衫传来，稳定而有力。

"跟着我呼吸。"沈墨将他的头按在自己胸前，"吸气...屏住...呼气..."

这个节奏是他们同居时向云楠教给沈墨的，为了应对他偶尔的焦虑发作。讽刺的是，现在沈墨用它来拯救被自己心魔吞噬的他。

"为什么..."向云楠在喘息间隙艰难地问，"为什么还...帮我..."

沈墨沉默了很久，久到向云楠以为他不会回答。直到一滴温热液体落在向云楠脸上——是泪吗？

"因为恨是爱的另一种形式。"沈墨最终低声说，手指穿过向云楠汗湿的发丝，"而我，可悲地，两者都还没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