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敲打着落地窗,在玻璃上蜿蜒出细密的纹路。
菲欧娜在厨房的暖光里搅动着燕麦粥,蒸汽氤氲着她垂落的额发。
松木餐桌上,伊莱的役鸟“鸮”正矜持地踱步,金棕色的眼珠随着她搅拌的节奏转动,像一枚活着的琥珀。
“它预言今天你会打翻蜂蜜罐。”伊莱带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菲欧娜回头,见他斜倚着门框,晨光为他微卷的发梢镀上浅金,眼罩尚未戴上,那只好看的灰蓝色眼睛盛满促狭的光。
她故意晃了晃手里的玻璃罐:“告诉你的告密者,祭司的祈祷能化解一切厄运——”
话音未落,鸮突然振翅扑向橱柜顶的猫粮袋,翅膀扫过菲欧娜手肘。
罐子脱手坠落,被伊莱闪电般探出的手稳稳接住。蜂蜜金黄的浆液在罐壁晃荡,一滴未洒。
“看,”他拧开盖子,将黏稠的暖金色淋上她的粥碗,“预言生效了。”
鸮对伊莱的意义不只是一只鸟。年少时在英格兰阴郁的森林里,他救下这只翅膀折断的林鸮。
当它痊愈后认主,一种奇异的纽带将他们缠绕——伊莱开始看见命运的碎片,代价却是缄默的誓约:预言不可诉诸有形之物,更不可干涉他人命途。
如今在城郊的公寓里,这份能力退化成生活的小小雷达。
鸮会叼走菲欧娜忘在烘干机里的胸针,或在他熬夜翻译古籍时愤怒地拍打台灯。
此刻它正蹲在冰箱顶上,监督菲欧娜清点药箱。
“止痛片、纱布、碘伏……”她念着清单,门之钥项链贴着锁骨微微发烫。
圣心医院的护士长艾米丽总说她理药时像举行仪式。
确实如此——当菲欧娜指尖抚过药盒,那些曾在湖景村祭坛上驱散怨气的祷词仍会在唇齿间无声流转。
午后雨歇,伊莱去社区图书馆整理新到的神秘学文献。
菲欧娜则套上米白针织衫,将长发绾成低髻。
出门前,伊莱突然握住她的手腕。
“怎么了?”她察觉他指尖微凉。
鸮在他肩头焦躁地磨喙。伊莱闭了闭眼:“…看见你踩进积水坑,皮鞋湿透了。”
菲欧娜失笑,弯腰从鞋柜深处拎出雨靴:“现在呢?”鸮满意地咕噜一声,用脑袋蹭了蹭伊莱耳际。
医院走廊弥漫着消毒水的气息。
菲欧娜推着药品车穿过儿科病房,门之钥在衣襟里轻颤——就像当年在祭坛感应到红蝶般若面具下的怨气。
但此刻触发的只是一个躲在床底不肯打针的男孩。
她蹲下来,变魔术般从口袋摸出伊莱塞的柠檬糖。“勇敢者的圣餐哦。”
男孩迟疑地接过糖,乖乖伸出手臂。
下班时天色已沉。
菲欧娜绕路去图书馆等伊莱,却见他站在街角蛋糕店前,手里托着块红丝绒蛋糕。
细雨濡湿了他的额发,他浑然未觉,只专注地望着橱窗暖光,仿佛那是神殿长明火。
“预言家也会被甜食蛊惑?”菲欧娜撑伞走近。
“是鸮看见某人盯着海报流连三次。”
他将蛋糕盒递来,纸绳在她腕上绕出温柔的结,“祭司大人,今日份的供奉。”
厨房再次漫起奶油炖菜的香气。
菲欧娜倚着料理台切蘑菇,伊莱在身后环着她,下巴轻抵她发顶。
鸮在窗边打盹,羽毛蓬成毛球。
“艾米丽说下周有暴雨,”菲欧娜将洋葱推给他,“预言家先生,需要囤粮吗?”
伊莱接过刀,刃口流畅地剖开白色鳞茎。
曾经他因向爱人泄露谷物跌价的预言而丧失能力,甘愿踏入凶险的庄园寻求破解之道。
如今他坦然切开生活的辛辣内核,让每一层纹理都袒露在灯光下。
“冰箱满了,”他碰碰她鼻尖,“但橱柜还能塞三包你藏的巧克力饼干。”
菲欧娜笑起来。
门之钥从衣领滑出,悬在炖锅氤氲的热气中轻轻摇摆。
多年前在湖景村祭坛,她以为神明需要鲜血与战栗的虔诚;
后来在圣心医院苏醒,发现手腕贴着退烧贴,而蒙眼的占卜师正用朱砂在她掌心画护符——那时他自称“非善类”,却为她驱散了附骨的怨灵。
此刻她握住伊莱的手,指尖沾着洋葱汁液在他掌心画圈:“当年你说不该看的地方都没看…”
“神的使者不打诳语。”他眼疾手快关小火,吻却落在她眼睫上,“但没说不想看。”
窗外最后一丝天光沉入楼群。
鸮在梦中抖了抖翅膀,炖锅里咕嘟作响的暖香漫过每一寸空气,将雨声、旧伤与未解的命运谜题,都炖煮成凡俗的浓情。
圣心医院的护士艾米丽曾说菲欧娜包扎伤口像在举行仪式,绷带缠绕的弧度都带着神性。
如今伊莱的预言成了她晨起是否带伞的备忘录,她的门之钥则在厨房烟火气里收敛了光芒。
鸮偶尔会凝望远方,羽翼下鼓动着未尽的暗涌——但此刻它只是低头梳理羽毛,任由窗台上的多肉植物在它影子里悄然生长。
那些错位的命运,在湖景村祭坛碎裂的屏障,终究被这间溢满炖菜香的小公寓,重新拼成了名为“家”的完整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