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深踩在浅滩的湿沙上,指尖还残留着周浅触碰过的微凉。暗紫色天幕像块浸透墨汁的绒布,连星光都吝啬得只剩几点残辉,勉强勾勒出远处森林的轮廓——那是周浅说的第一关,迷雾森林。
“跟着我,别碰任何发光的东西。”周浅的声音带着海水的清冽,尾鳍在沙地上轻轻一摆,竟化作了覆着银白鳞片的长腿。他转身时,冰蓝眼眸在昏暗里亮得惊人,“森林里的雾会读心,它会把你最怕的东西变出来。”
周深攥紧了拳。最怕的东西?是父亲抡起酒瓶时狰狞的脸,还是同学举着手机拍摄时的哄笑?那些画面像刻在视网膜上的疤,稍一触碰就疼得发颤。他下意识地朝周浅身边靠了靠,却在靠近的瞬间,视网膜上的数字跳了一下——污染值18%。
“别靠太近。”周浅停下脚步,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离我越近,污染值涨得越快。”
周深猛地后退半步,心脏像被细针戳了下。他看着周浅转身走进森林的背影,银白长发在暗夜里划出柔和的弧线,忽然觉得这人鱼的“提醒”,更像一种带着诱惑的邀请。
森林里的雾比想象中更浓,白蒙蒙的一片,连脚下的路都变得模糊。空气里飘着股潮湿的腐叶味,混杂着若有若无的甜香,像某种熟透了的野果在暗处腐烂。
“抓紧我的衣角。”周浅的声音从雾里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
周深犹豫了瞬,还是伸手捏住了那片冰凉的布料。布料下的身体似乎比常人更冷,却奇异地让人安心。他跟着周浅的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耳边渐渐响起细碎的声响——是酒瓶砸碎的脆响,是恶毒的嘲笑声,还有父亲醉醺醺的咒骂:“废物!跟你那个死妈一样没用!”
周深的呼吸骤然急促,他猛地抬头,看见雾里浮出几个模糊的人影。是学校里那些总爱堵他的男生,他们举着手机,屏幕的光映出一张张扭曲的笑脸。
“看啊,这不是那个爹不疼娘不要的玩意儿吗?”
“听说他爸又揍他了?也是,这种货色就该打。”
人影越来越近,手机镜头几乎要怼到他脸上。周深浑身发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在这时被一股力量猛地拽到身后。
“别看。”周浅挡在他身前,冰蓝眼眸里翻涌着怒意。他抬手对着那些人影挥了挥,银白的指尖划过处,雾气像被烧化的雪水般退散,人影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周深瘫在地上喘气,后背全是冷汗。他抬头看向周浅,对方正低头看着他,眼眸里的怒意已经褪去,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温柔,像深海里缓慢流动的暖流。
“没事了。”周浅蹲下身,伸手想碰他的脸,却在半空中停住,最终只是轻轻拂去他肩上的落叶,“我说过,会保护你。”
视网膜上的数字又跳了——20%。
周深的心沉了沉。他看着周浅近在咫尺的脸,冰蓝眼眸里清晰地映出自己的影子,那影子渺小又无助,像被深海困住的鱼。他忽然想起周浅说的“温柔囚禁”,可此刻,这人鱼分明是把他从噩梦手里抢了回来。
“为什么帮我?”他哑着嗓子问。
周浅笑了笑,指尖在他手背轻轻点了下,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因为你是第一个让我想保护的玩家。”
话音刚落,森林深处传来悠长的呜咽,像女人的哭声,又像某种野兽的嘶吼。周浅脸色微变,拉起周深就往更深处跑:“快走,雾核醒了。”
奔跑中,周深的手腕被周浅紧紧攥着,那力道带着不容挣脱的强势。雾气在他们身后疯狂翻涌,那些被驱散的人影重新凝聚,甚至化作了父亲的模样,举着酒瓶在雾里嘶吼追赶。
“别回头!”周浅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
周深死死闭着眼,只听见风声里夹杂着周浅的喘息,还有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他能感觉到污染值在疯涨——22%,24%,25%……每一次心跳,都像在为这场名为“依赖”的沉沦计数。
不知跑了多久,周浅猛地停下脚步。周深睁眼时,发现他们站在一条小溪边,溪水泛着诡异的荧光,对岸是雾散后的开阔地。而身后的雾气像被无形的墙挡住,那些嘶吼声渐渐淡去。
“过了这条河,就出森林了。”周浅松开他的手,指尖微微颤抖,冰蓝眼眸里竟闪过一丝红痕,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周深看着溪水里自己的倒影,那倒影脸色苍白,眼底却有着异样的潮红。他低头看向视网膜——污染值27%。
“这水……”
“无岸河的支流,”周浅打断他,声音有些沙哑,“喝一口,能压下雾里的幻觉。”他掬起一捧溪水递过来,掌心的鳞片在荧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周深看着那捧水,又看了看周浅。人鱼的眼神坦荡,甚至带着点期待,像在等待他的信任。他想起刚才那些逼真的噩梦,想起周浅挡在他身前的背影,最终还是低下头,喝了一口。
溪水入口时是甜的,咽下去却像有冰碴顺着喉咙滑进胃里,冻得他打了个寒颤。可奇怪的是,那些纠缠不休的噩梦画面,真的淡了许多。
“谢谢你。”他轻声说。
周浅没说话,只是看着他,冰蓝眼眸在溪水的荧光里亮得惊人。那眼神不再是单纯的温柔,而是像酝酿着风暴的深海,藏着某种周深读不懂的情绪——渴望,或者说,饥饿。
周深忽然觉得冷,不是溪水的冷,而是从心底冒出来的寒意。他隐隐觉得,自己刚才喝下的,或许不只是压下幻觉的水。
而视网膜上的数字,在他没注意的时候,悄悄跳到了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