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在风里的约定

六月的考场走廊，热风裹着槐花香扑过来。我捏着刚收卷的草稿纸，上面抄着作文题《我的选择》，字迹被手心的汗洇得发皱——答题卡早就交上去了，那片作文区域，我故意留了空白。这个秘密像颗石子，沉甸甸压在兜里，除了我，没人知道。

我和她成绩本就不分上下，她语文常年不及格，数学英语更是和我一样在20～30这间徘徊。普通高中都悬，重点高中想都别想。但我知道，我语文这科能拉开差距，只要正常写完作文，哪怕其他科差点，我爸也肯定会逼我去复读。而她，我听她说过无数次：“我爸妈才不会让我复读呢，我这成绩，复读也是浪费钱。要么去职校，要么就出去打工。”

她从隔壁考场出来时，校服袖子沾着点墨渍，看见我就垮着脸：“语文最后一道阅读理解根本没看懂，作文写得颠三倒四的，估计又完了。”

“我也没考好，”我把草稿纸悄悄叠成小方块塞进兜里，语气尽量平淡，“感觉这次发挥得特别差。”

她眼睛亮了下，突然凑过来撞我的肩膀：“那正好！我跟我妈说了，要么去城南职校学医学，要么就去我表姐的服装店打工。你呢？”

“我爸可能想让我复读，”我踢着脚下的石子，声音放得很轻，“但我不想。”

“复读？谁去啊！”她立刻皱起眉，语气里满是不屑，“天天做题多没劲。你要是去复读，我可不等你。”

“我不会去的，我会陪你和你说过的，我们会一直在一起。”我抬头看她，阳光刚好落在她脸上，“你去职校，我就报同一个；你去打工，我就去你附近的职校，放学找你玩。”

她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这还差不多。”

等成绩的日子里，我们天天黏在一起。她拿着职校招生简章，指着医学专业的图片说“以后我给你看病”；我把抄着作文题的草稿纸放在我房间书桌的第一个抽屉，偶尔会对着题目发呆——其实心里清楚，这篇作文再也用不上了，就当是写给自己的纪念吧。有次她突然说：“我妈昨天还骂我，说怎么考成这样，还想复读浪费钱啊。

我听着，偷偷把我爸塞给我的复读报名表塞进了抽屉最底层。她和我一样吗？都在朝着“一起去职校”的方向使劲。

直到成绩出来那天，我爸拿着我的成绩单叹气：“语文作文怎么空着？就差这几分……算了，你不想复读，就去职校吧。”

我心里松了口气，立刻发消息给她：“我爸同意我去职校了，我们报城南那个？”

消息发出去，石沉大海。

第二天我去她家找她，她妈开门笑着说：“李砚秋去复读班报道了，说想再试一年……”

“复读？”我愣在门口，“她自己说的？”

“是啊，”阿姨叹着气，“说不想一辈子就这样，哭着求我们让她去……”

我没听完，转身就走。走到巷口时，看见她背着新书包出来，校服换成了复读班的样式。她看见我，脚步顿了顿，她低下头：“我……我妈非要我去的，我没办法……”

“你说过，狗都不去复读的。”我的声音像被风吹得发颤。心里在想现在还在骗我啊！终究是我错付了

她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后来我才知道，是她自己找老师要的复读名额，是她跟爸妈说“想再拼一次”。那些“我妈骂我”“不可能复读”，全是说给我听的。

七月，我提着行李走进城南职校。同桌是个短发女生，听说我语文好，惊讶地问：“那你怎么不去复读？”

我望着窗外，操场上的广播在放流行歌，风卷着槐树叶打在玻璃上。兜里的草稿纸还在，《我的选择》那几个字早已磨得模糊。我想起六月那天，她笑着说“这还差不多”的样子，突然觉得，那篇没写的作文，就像我没说出口的牺牲，终究是藏进了风里。

放弃了就是放弃了，就像我最终没能和她走上同一条路。有些秘密，只能烂在心里，陪着那个凉透了的夏天，一起过期。

那张《我的选择》的草稿纸，后来被我夹在日记本里。某天下雨，窗户没关严，纸页被打湿，字迹晕成一片蓝。就像我们曾经以为牢不可破的约定，说到底，不过是场被雨冲垮的、只有我当真的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