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那点微弱的光,像寒夜尽头最后一粒不肯熄灭的星砂。冰冷,脆弱,却又固执地存在着,映在文茜被泪水冲刷得一片狼藉的小脸上。每一次微弱的明灭,都牵扯着她心脏最深处那根名为恐惧的弦。
“阿银…”嘶哑的声音在空旷的荒原边缘显得格外单薄。她紧紧拢着双手,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徒劳地想用自己的体温去焐热那份冰冷的虚无。后背撞击的闷痛,喉咙里的血腥味,手肘膝盖被碎石划破的刺痛…所有的感官都模糊褪去,只剩下掌心里那一点微弱到令人心慌的光。
它太安静了。没有了往日的“嘤嘤”低鸣,没有了意识里平静的提示音,没有了那蓬松绒毛扫过皮肤的微凉触感。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休眠…阿银说…是休眠…可这感觉,比休眠更让她恐慌。像捧着一捧随时会从指缝流走的沙。
巨大的疲惫和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终于彻底淹没了强行支撑的身体。文茜抱着拢住光点的双手,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侧躺在荒原边缘松软的草地上。脸颊贴着沾满泥土和泪痕的手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指缝间透出的那点微光。每一次那光芒极其微弱地闪烁一下,她绷紧的神经就跟着抽动一下,生怕那就是彻底的熄灭。
风声,草叶的沙沙声,远处模糊的城市噪音…世界的声音重新涌入感官,却显得异常遥远和空洞。阳光暖融融地晒在身上,驱散着洞穴里带出来的阴冷湿气,却暖不进她心底那片冰封的恐慌。她维持着这个蜷缩的姿势,像一只受伤后本能寻求最后庇护的小兽,所有的感官和意志都凝聚在双掌之间。
时间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西斜的日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直到荒原上的风带上了一丝凉意。
掌心的光点,依旧微弱,却似乎…稳定了一些?不再是那种随时会飘散的虚无感,而是带着一种极其微弱的、如同沉睡者呼吸般的脉动。非常非常慢,非常非常轻,但每一次微弱的明灭,间隔似乎变得规律了些许。
这个发现,像黑暗中投下的一线微光,让文茜几乎停滞的心脏猛地悸动了一下。她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一点点紧拢的手指,生怕惊扰了什么。那点微弱的银白光点静静地悬浮在她掌心上方不足一寸的空气中,光芒依旧黯淡,但那个模糊到几乎看不清的银色水獭轮廓,似乎比之前要…凝实了一点点?不再是完全的透明。
希望,如同最细小的藤蔓,艰难地钻破了冰封的心土。
“阿银…”她再次低唤,声音依旧嘶哑,却带上了一丝小心翼翼的期盼,“你…在的,对不对?”
光点没有任何回应,只是按照那极其缓慢的节奏,微弱地明灭着。
文茜深深吸了一口气,带着荒原草木气息的微凉空气涌入肺腑,稍微驱散了一些胸口的窒闷。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撑起虚脱的身体。动作牵扯到后背的撞伤,疼得她眼前发黑,闷哼出声。但她咬紧牙关,没有松开拢着光点的手。
不能待在这里。洞口虽然暂时安全,但那裂缝里的怪物…谁知道它会不会有什么变化?而且,天快黑了。夜晚的荒原,不是虚弱的她能应付的。
她需要回到那个被断墙环抱的、阳光充足的“家”。那里有她熟悉的草木气息,有她一点点催生出的、带着微弱魔法的植物。也许…也许那里能帮到阿银?
这个念头给了她力量。她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双腿因为脱力和后怕还在微微颤抖。她将拢着阿银光点的双手紧紧护在胸前,像捧着易碎的珍宝,迈开了沉重的步子。
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很艰难。身体的疼痛和虚脱感如同沉重的枷锁。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而孤单,在荒草上拖曳。她不再像来时那样带着慵懒的兴致观察四周,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胸前那一点微弱的光和脚下每一步的平稳上。避开碎石,绕过深草,每一步都走得全神贯注,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当她终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踉跄着回到那片被断墙环抱的、熟悉的小小凹角时,最后一抹夕阳的金辉正温柔地洒在那株月光藤幼苗上。两片小小的叶子边缘,那层银白色的光泽在夕照下流淌着温暖的光晕。
扑通。
文茜几乎是摔倒在月光藤旁边的柔软草地上,身体因为脱力而控制不住地颤抖。后背的疼痛和四肢的酸软让她几乎无法动弹。但她依旧第一时间,小心翼翼地摊开了紧护在胸前的双手。
那点微弱的银白光点,静静地悬浮着。在夕阳柔和的光线下,它似乎比在荒原边缘时…要亮了一点点?虽然依旧微弱,但那模糊的水獭轮廓似乎更加清晰了些许,蜷缩的姿态也显得安稳了一些。最让文茜心头微颤的是,那极其缓慢的明灭节奏,似乎…和她自己因为疲惫而有些急促的心跳,隐约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鸣?
不是错觉!
巨大的喜悦和后怕交织着冲上心头,让她鼻尖再次发酸。她不敢有大的动作,只是极其缓慢地、一点点挪动着身体,让自己以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侧躺在月光藤旁边。然后,她屏住呼吸,伸出还沾着泥土和干涸血渍的指尖,极其轻柔、极其缓慢地,靠近那悬浮的光点。
指尖没有直接触碰。她只是让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如同呼吸般轻柔的绿意。那绿意不再是之前攻击时的狂暴,而是充满了安抚和滋养的温和气息。如同最轻柔的风,最细密的雨丝,缓缓地、小心翼翼地,将悬浮的光点包裹起来。
光点似乎微微“亮”了一下。那种极其微弱的明灭节奏,似乎因为绿意的包裹而变得更加…安稳了?蜷缩的轮廓也似乎更放松了一点。
有效!真的有效!
文茜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所有的疲惫和疼痛仿佛都被这微小的希望驱散了大半。她维持着指尖那丝轻柔的绿意输出,不敢多,也不敢少,如同在呵护一个随时会破碎的肥皂泡。她看着那被温和绿意包裹的微弱光点,看着它在那两片沐浴着夕阳光辉的月光藤叶片旁悬浮,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巨大责任感的温暖,缓缓流淌过冰冷的心房。
她微微侧过脸,将脸颊贴在温润的泥土上,视线与那悬浮的光点平齐。目光穿过那层柔和的绿意,落在那个模糊却熟悉的小小轮廓上。
“阿银…”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带着浓重的鼻音,却不再有恐慌,只剩下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和从未有过的絮叨,“你看…我们回家了…到家了…”
“这里很安全…有我的月光藤…”
“你…累坏了…是不是?都是我不好…”
“别怕…睡吧…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我会…一直看着你…等你醒过来…”
“你快点…好起来…好不好?”
“……”
她低声说着,语无伦次,颠三倒四。那些从未对人倾诉过的、甚至对自己都未曾清晰表达的依赖和在乎,如同决堤的溪流,笨拙而真挚地流淌出来。夕阳的余晖将她和那点被绿意包裹的微弱光点,还有旁边那株稚嫩的月光藤,都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荒原的风吹过断墙,带来草木的私语。文茜维持着指尖那丝轻柔的绿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悬浮的光点。所有的冷漠疏离在这一刻彻底消融,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带着巨大守护意志的温柔。
夜,悄然降临。第一缕清冷的月光,如同银纱般洒落,温柔地覆盖在蜷缩在月光藤旁的小小身影,和她掌心上方,那点被生命绿意守护着的、微弱却无比珍贵的星砂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