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晨光熹微，带着荒原独有的清冽与草木初醒的潮气，漫过断墙的缺口，温柔地涂抹在蜷缩的人影身上。文茜是被一阵细微的、持续的眩晕感唤醒的。

意识像是沉在粘稠的温水里，挣扎着上浮。眼皮沉重得如同压了铅块，每一次掀动都带来太阳穴深处针扎般的刺痛。喉咙干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一次吞咽都带着火燎般的痛楚。更糟糕的是后背，那撞在洞壁上的闷痛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在沉睡后变本加厉地蔓延开，牵扯着整个上半身都僵硬酸痛。四肢更是如同灌满了冰冷的铅，沉甸甸地使不上力气。

她费力地睁开眼，视野先是模糊一片，接着是剧烈的天旋地转。她赶紧闭上眼，急促地喘息着，冷汗瞬间浸湿了额角。身体里那种被彻底掏空的虚脱感，比昨天逃离洞口时更甚。指尖凝聚绿意的地方，此刻空空荡荡，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酸软和乏力感。

“呃…”一声痛苦的呻吟不受控制地从干裂的唇间逸出。

几乎是呻吟响起的瞬间——

嗡！

一道极其凝练、带着惊人速度的银色流光，如同被惊起的星鸟，猛地从她身侧冲到了她的眼前！

是阿银！

它不再是昨夜那拇指大小、在光晕中安睡的虚弱形态。此刻的它，体型恢复到了接近平常的大小（比成人手掌略大），通体覆盖的银色绒毛流淌着内敛却稳固的星砂光泽，蓬松的尾巴因为情绪的波动而微微炸开。它悬浮在文茜眼前不足一尺的地方，那双总是温柔的黑曜石眼睛，此刻却像是燃着两簇冰冷的、压抑着风暴的银色火焰！

「核心体征扫描完成！」它的声音不再是昨夜那断断续续的虚弱，而是恢复了清晰的金属质感，但此刻这质感却像被冰水淬过，带着前所未有的冷硬和……愤怒！

「精神力：重度透支！残余值低于安全阈值15%！」

「身体机能：多处软组织挫伤！背部撞击伤！能量循环系统紊乱！」

「核心温度：异常升高！脱水症状明显！」

「综合评估：宿主当前状态——极度危险！」

一连串冰冷、精准、如同手术刀般锋利的诊断，如同冰雹般砸在文茜混沌的意识里。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分量。

文茜被它这突如其来的、冰冷到近乎严厉的态度弄得有些懵。她艰难地再次睁开眼，视野依旧有些晃动，但总算看清了悬浮在眼前的阿银。那双燃烧着银色火焰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着她此刻狼狈不堪的模样——苍白的小脸，干裂的嘴唇，额角的冷汗，还有因为痛苦而微微蹙起的眉头。

“阿银…我没事…”她下意识地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得如同破锣，习惯性地想要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但那笑容因为身体的极度不适而显得格外勉强和脆弱。

「没事？！」阿银的声音陡然拔高，那冰冷的金属质感被一种近乎失控的尖锐撕裂！小小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蓬松的尾巴绷得笔直！「精神力透支超过70%！强行催动高阶能量转化！身体多处受损！核心温度异常！这叫没事？！」

它的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像带着火星砸出来，带着一种文茜从未感受过的、近乎暴怒的情绪！那不再是系统冷静的分析，而是压抑到极点后喷薄而出的、混杂着巨大后怕和强烈指责的怒火！

「你知道精神力彻底枯竭意味着什么吗？！意识消散！灵魂崩溃！」

「你知道强行催动那种层级的能量转化，对你这具尚未成熟的躯体会造成什么样的永久性损伤吗？！经络撕裂！本源灼伤！」

「你知道在那种状态下，一旦被那些粒子追上…」阿银的声音猛地顿住，似乎连说出那个后果都让它核心深处的能量场产生剧烈的波动。它那双燃烧着银焰的眼睛死死盯着文茜，小小的身体里仿佛蕴藏着一场即将爆发的风暴。

文茜被它这前所未有的激烈反应彻底震住了。她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只处于盛怒之中的银色水獭，看着它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几乎要灼伤她的愤怒和后怕。昨夜那点微弱的光点，那冰冷的虚无感带来的巨大恐慌，瞬间清晰地回涌。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想要说“我只是想救你”，想要说“我顾不了那么多”，但喉咙像是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一股混合着委屈、后怕、还有一丝被如此直白指责的难堪情绪，猛地冲上鼻腔，让她的眼眶瞬间红了。

她倔强地抿紧嘴唇，偏过头，不想让阿银看到自己泛红的眼眶。身体的痛苦和精神的委屈交织在一起，让她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看到她这副强忍委屈、偏过头去的脆弱模样，阿银周身那汹涌的、冰冷的怒焰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骤然一滞。那燃烧的银色火焰在它眼中剧烈地摇曳、明灭，如同风暴中心突然被投入了一块冰。暴怒的情绪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一种近乎窒息的疼惜，和一种对自己刚才失控的、冰冷的懊恼。

它沉默地悬浮着，小小的身体不再颤抖，尾巴也缓缓垂落下来。空气中那股令人窒息的愤怒威压悄然消散。

过了几秒，一个声音重新在文茜识海中响起，依旧是金属的质感，却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极力压制后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笨拙的软化：「…优先…治疗。」

文茜没有回头，只是咬着下唇，依旧维持着偏头的姿势。

阿银没有再说话。小小的银色身影缓缓降落到文茜蜷缩的身体旁边，紧挨着她的手臂。它抬起小小的前爪，覆盖着柔软绒毛的爪垫轻轻按在了文茜滚烫的额头上。

嗡…

一层极其柔和、如同月下薄雾般的银白色光晕，从阿银的爪心弥漫开来，缓缓笼罩住文茜的额头。那光晕带着一种清凉、纯净的安抚力量，如同最温柔的溪水流过干涸龟裂的大地。

「星砂安抚协议启动…目标：精神力透支性损伤…能量输出模式：温和渗透…」阿银的声音平静地汇报着，带着一种刻板的、仿佛在强行回归系统程序般的机械感。

然而，就在那清凉的银白光晕渗入额头的瞬间，文茜紧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点点。那如同针扎般的头痛和剧烈的眩晕感，如同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平，虽然并未完全消失，却得到了极大的缓解。一股难以言喻的舒适感顺着额心蔓延，让她因为痛苦而紧蹙的眉头，终于稍稍舒展了一些。

她依旧没有回头，但僵硬的身体慢慢软了下来，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抗拒。

阿银维持着爪心的光晕输出，黑曜石般的眼睛专注地看着文茜苍白汗湿的侧脸。那里面翻涌的冰冷火焰彻底熄灭了，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担忧和疼惜。它小心翼翼地、用另一只前爪极其轻柔地、如同羽毛拂过般，碰了碰文茜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的手肘擦伤处。一丝同样柔和的银白光晕流淌过去，伤口处火辣辣的刺痛感立刻减轻了许多。

它就这样沉默而专注地忙碌着。额头的安抚，手肘的抚慰，后背撞伤的淤青处也覆盖上一层微凉的光晕…动作细致而温柔，与刚才那雷霆震怒的模样判若两人。那层强行维持的、刻板的程序化汇报声也渐渐消失了，只剩下全然的、无声的守护。

文茜闭着眼睛，感受着那清凉纯净的能量如同最细密的春雨，温柔地滋润着她干涸灼痛的识海，抚慰着身体的伤痛。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松弛下来。委屈的情绪还在，但被一种更强大的、如同暖流般的安心感缓缓包裹。

她悄悄地将脸转回来一点，眼睛睁开一条细缝，偷偷看向身旁那个忙碌的小小银色身影。

阿银正低着头，全神贯注地用小小的爪子将一丝银白光晕引导到她膝盖的擦伤上。它的表情很严肃，圆圆的脑袋微微歪着，黑曜石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一种近乎笨拙的虔诚。

看着它这副模样，文茜心底最后那点委屈和难堪，也如同阳光下的薄冰，悄然融化了。她甚至感觉到一丝…奇异的暖意。

就在这时，旁边那株沐浴着晨光的月光藤幼苗，两片小小的叶子再次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叶脉深处，那些微弱的星尘光点仿佛受到了阿银温和能量的吸引，开始更加活跃地流淌、汇聚。一丝极其纯净、带着晨曦活力的淡金色光晕，如同被牵引的丝线，悄然从叶尖飘出，无声无息地融入了阿银笼罩在文茜身上的那层银白光晕之中。

银白与淡金交织，形成一层更加温暖、充满生机的光茧，轻柔地包裹住蜷缩的女孩。

阿银似乎也感觉到了这来自植物的、纯粹的善意能量补充，它抬起头，看了一眼那株微微摇曳的月光藤，又低头看向光茧中脸色似乎缓和了一点的文茜。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翻涌的复杂情绪终于沉淀下来，化为一片深沉的、如同静海般的温柔。

它没有再说话，只是将小小的身体更紧地挨着文茜的手臂，蓬松的尾巴轻轻搭在她的手背上，传递着一种无声的、恒定的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