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金辉将文茜的影子在荒草上拉得细长。她抱着依旧沉睡的阿银,每一步都走得异常缓慢。身体的虚脱感如同沉重的铅块坠在四肢,后背的闷痛也随着动作隐隐发作。识海深处虽已平静,但那种被彻底掏空后的乏力感,如同跗骨之蛆,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分量。
荒原的野草拂过她的小腿,带着白日的余温。怀中的阿银,那团小小的、凝实的银色光晕,随着她的步伐微微起伏,温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物传递到皮肤上,成了支撑她蹒跚前行的唯一慰藉。她下意识地将双臂收得更紧了些,仿佛要将那份安稳的脉动嵌进自己的骨血里。
防火梯冰冷的触感再次传来,攀爬的动作牵扯着酸痛的肌肉,让她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她咬紧牙关,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怀中的光团和脚下的每一步上。终于,露台冰冷的瓷砖出现在脚下。她推开玻璃门,室内熟悉的、带着灰尘和消毒水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
客厅里,电视正播放着嘈杂的综艺节目。张姨歪在沙发上,织了一半的毛衣滑落在腿上,发出轻微的鼾声。
文茜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了大半。她赤着脚,像一道无声的影子,迅速穿过客厅,闪进自己的卧室,反手轻轻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声响。
房间里的光线有些昏暗。她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急促地喘息了几声,才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彻底淹没了她。她几乎是踉跄着扑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阿银放在柔软的枕头上,又拉过被子的一角,极其轻柔地盖在它小小的身体上,只露出那个圆圆的、覆盖着星砂光泽绒毛的脑袋。
做完这一切,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重重地跌坐在床边的地毯上。后背撞在床沿的闷痛让她眼前发黑,喉咙里泛起熟悉的腥甜。她蜷缩起身体,将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因为脱力和后怕而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接着是张姨略显疲惫的脚步声和塑料袋的窸窣声。
“茜茜小姐?吃饭了。”张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惯常的、没什么波澜的语调。
文茜猛地抬起头,深吸一口气,用力眨了眨眼,将眼底的疲惫和残留的水汽强行压了下去。她扶着床沿,艰难地站起身,走到门后的穿衣镜前。
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的小脸。嘴唇干裂,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额角的碎发被冷汗濡湿,粘在皮肤上。那双总是显得过于安静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未褪尽的惊悸和浓重的疲惫,像一只刚从暴风雨中挣扎上岸的、湿漉漉的小兽。
不行。不能让张姨看到这样的自己。
文茜抿了抿唇,对着镜子,努力调动起脸上那些近乎僵硬的肌肉。嘴角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次,不够甜。两次,弧度太假。三次…她反复练习着,眼神努力地放空,试图将里面翻涌的情绪彻底掩埋下去。
终于,一个勉强称得上“甜美”的、带着明显虚弱感的笑容挂在了脸上。虽然依旧苍白,但至少,不再是刚才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她整理了一下蹭得有些脏乱的裙摆,又用手背用力擦了擦脸颊,深吸一口气,拉开了房门。
“张姨。”她走出去,声音带着刻意放软的、甜腻的尾音,脸上挂着那个练习好的笑容,“我有点…不太饿。”她微微垂下眼,浓密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的真实情绪。
张姨正把打包回来的餐盒放在桌上,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在文茜苍白的小脸和那明显强撑的笑容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又趴在窗台吹风着凉了?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她的语气带着一丝责备,但更多的是习惯性的唠叨,“不吃饭怎么行?多少吃点,我买了你喜欢的虾仁蒸蛋。”
“真的…不太想吃。”文茜的声音更软了几分,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惹人怜惜的虚弱感。她微微侧过身,不着痕迹地将卧室门又关紧了一些,“我想…先睡一会儿。好不好,张姨?”她抬起眼,用那双努力放空、显得格外“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张姨。
张姨看着她这副模样,又看了看那扇紧闭的卧室门,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行吧行吧,那你先睡会儿。饿了再叫我。蒸蛋我给你放保温盒里。”她摇摇头,嘟囔着“这孩子怎么越来越瘦了”,转身去收拾东西。
文茜暗暗松了口气,维持着那个甜美的笑容,低声道:“谢谢张姨。”然后迅速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重新关上了卧室门,反锁。
门锁“咔哒”一声轻响,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担。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瞬间脱力般滑坐下去。脸上那强撑的甜美笑容如同脆弱的糖壳,瞬间碎裂、剥落,只剩下浓重的疲惫和苍白。
她急促地喘息着,冷汗再次浸湿了额发。刚才那短短的对话,几乎耗尽了她仅存的力气。扮演那个安静、顺从、偶尔会“不舒服”的文茜,比在荒原废墟里面对那些诡异的粒子还要耗费心神。
她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才攒起一点力气,手脚并用地爬到床边。她没有上床,只是疲惫地靠在床沿,目光投向枕头上那个小小的银色身影。
阿银依旧在沉睡,小小的身体随着能量的缓慢恢复而微微起伏,姿态安稳。温凉的星砂光晕在昏暗的房间里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文茜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碰了碰它蓬松的尾巴尖。那熟悉的、毛茸茸的触感,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顺着指尖蔓延,悄然熨帖着她紧绷的神经和翻腾的胃部。
她将额头抵在冰凉的床沿上,闭上眼睛。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叫嚣着疼痛和疲惫,识海深处也残留着透支后的空荡感。但此刻,在这方小小的、被门锁隔绝的空间里,听着枕边阿银那微弱却安稳的能量脉动,一种劫后余生的、带着巨大疲惫的安宁感,终于沉沉地包裹了她。
外面客厅里,电视的声音和碗碟碰撞的声响隐约传来,像是另一个遥远的世界。
这里,只有她和阿银。
还有那份沉重,却无比真实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