姆婆撕心裂肺的哭嚎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更大范围的悲声。窝棚内外,压抑了许久的绝望彻底爆发出来。女人们搂着病弱的孩子哀泣,老人们捶打着泥地,发出含混不清的咒骂,不知是诅咒洪水,瘟疫,还是这不公的命运。那声音交织在一起,沉重地压在乌羽的心上,让她几乎喘不过气。脖子上燧石项链的冰冷,此刻更像是一种灼烧。
她强迫自己从那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中抽离一丝理智。林薇的灵魂在尖叫:这不是梦!你必须做点什么!否则所有人,包括你自己和身边这个滚烫的小身体(小石),都得死!
哭声渐渐低落下去,并非因为悲伤平息,而是因为虚弱。持续的腹泻和高烧早已耗尽了这些幸存者最后的力气。空气里的腐臭味似乎更浓了,混杂着汗酸和绝望的气息,令人窒息。
乌羽小心翼翼地抱着依旧昏沉、浑身滚烫的小石,挪动幼小的身体,爬出了低矮的窝棚。外面浑浊的光线刺得她眯了眯眼。
营地比她想象的更糟。
一片狼藉的泥泞洼地,被浑浊的积水切割得支离破碎。洪水退去留下的痕迹触目惊心:倒伏的、沾满泥浆的枯草和灌木,被冲毁的简陋窝棚骨架歪斜地插在泥里,还有一些……被薄薄一层淤泥草草覆盖的凸起。乌羽知道那是什么,胃里一阵翻搅。
幸存者稀稀拉拉地散落在几处勉强还能遮风避雨的窝棚残骸附近。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咙口的酸涩,开始清点。
窝棚里,加上姆婆和自己、小石,还有另外两个几乎只剩喘息的老妇人,一个蜷缩着呻吟的少年(藤?)。外面泥地上,坐着三个同样枯槁的老者,眼神空洞地望着泥水。另一边,一个腿脚明显不便的男人(松?)正用一根粗树枝,吃力地试图将一块被水泡得发黑的肉干从泥里挑出来。还有几个年纪稍大些的孩子,最大的那个……乌羽的目光对上对方复杂的眼神——是她的哥哥岩。他十岁,是这群人里相对最“强壮”的,但也脸色蜡黄,嘴唇干裂,眼神里交织着悲伤、愤怒,还有……对她脖子上那串燧石的难以理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排斥。他身边还跟着两个年纪相仿、同样瘦弱的男孩。
一个,两个,三个……乌羽在心里默默数着。加上自己和小石,一共……**十九个人**。十九个老弱病残。这就是水泽部最后的火种?一阵寒风吹过,她瘦小的身体打了个哆嗦,裸露的皮肤上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食物……她环顾四周。除了松正在试图挽救的那块不知名动物、沾满泥浆、边缘已经腐败发绿的肉干,几乎看不到任何能吃的东西。旁边一个破了一半的粗糙陶罐里,盛着一点浑浊的、漂浮着杂质的液体——那是他们从营地边缘那个积满雨水和污物的泥坑里舀来的“水”。这就是他们的水源!乌羽的心沉到了谷底。直接喝这种水,不得病才怪!难怪瘟疫横行!
她望向营地中央。那里,一堆篝火在湿冷的空气中顽强地燃烧着,但火势微弱,跳跃的火苗在灰烬和湿柴上艰难地舔舐,发出噼啪的轻响,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几个族人麻木地围坐在篝火边,不是为了取暖(火太小了),更像是出于一种本能的、对光与热的依赖和敬畏。这是部落最重要的火种,由专人日夜看守添加柴火才勉强维持至今。但柴堆已经所剩无几,全是些潮湿的细枝和枯叶,烧不了多久。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从旁边传来。是那个叫藤的少年,他咳得蜷缩成一团,脸色由黄转白。一个老妇人(草?)慌忙地用手去捂他的嘴,又徒劳地想拍他的背,动作慌乱而绝望。
姆婆红肿着眼睛,踉跄着从首领的窝棚里走出来,苍老的脸上泪痕未干。她扫视了一圈营地,目光在乌羽脖子上的燧石项链上停留了一瞬,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她哑着嗓子,声音疲惫得如同破絮:“…苍…走了。水泽部的天…塌了。但火种…还在。”她的目光投向那堆微弱的篝火。“守好火…别让它灭了…这是我们…最后的…指望了…”
她的话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又像是在下达一个模糊的指令,更像是在绝望中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族人麻木地听着,眼神依旧空洞,只有围着篝火的几人下意识地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更细的湿柴,冒起一股呛人的浓烟。
岩猛地扭过头,不再看乌羽,而是死死盯着那堆随时可能熄灭的火,拳头攥得死紧,指节发白。松也停下了挑肉干的动作,沉默地看着跳跃的火苗,瘸腿的姿势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孤寂。
乌羽抱着小石,小小的身体在冷风中微微颤抖。脖子上燧石的冰冷,篝火的微热,族人绝望的麻木,小石滚烫的体温……各种感觉交织在一起,冲击着她。她看着那浑浊的水坑,看着那微弱的、随时可能消失的火种,看着周围十九张濒临崩溃的面孔。
常识在她脑中疯狂呐喊:**干净的水!烧开的水!隔绝污染源!** 这是阻止更多人倒下、防止瘟疫二次爆发的第一步!否则,这最后十九人,也熬不过几天!
但,怎么说服他们?一个六岁的孩子,脖子上挂着沉重的首领信物,说要改变他们延续了不知多少代的生活方式?说喝烧开的水就不会死?
姆婆那句“守好火”提醒了她。火!火是关键!没有火,就无法烧水,无法加热食物,无法驱寒,无法驱赶野兽……这微弱的火种,是现在唯一的依仗,也是她计划中不可或缺的工具。
她必须保住这火,然后……利用它。第一步,必须解决水源问题。刻不容缓。
小石在她怀里不安地动了动,发出一声难受的嘤咛,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颈窝。
乌羽深吸了一口带着腐臭的空气,用尽全身力气,试图让稚嫩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清晰地说道:
“姆婆…火,不能灭。”她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篝火上,“但…水…喝那个水坑里的水…会…会像阿母他们一样…肚子痛…死掉。”
她的声音不大,却在压抑的寂静中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