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同巨大的墨色幕布，沉沉地笼罩了饱经战火的云山城。白日的喧嚣与血腥暂时褪去，只剩下海浪拍岸的呜咽，伤者压抑的呻吟，以及空气中挥之不去的死亡气息。
城墙上下，火把通明。守城营的民壮们强忍着悲痛和疲惫，在衙役和里正的指挥下，紧张地进行着战后的善后：收敛阵亡同袍的遗体，集中焚烧倭寇的尸体（防止疫病），加固白天被炮火破坏的城墙，清理滚木礌石，补充箭矢。空气中弥漫着生石灰消毒的刺鼻味道。
磐石营的队员们则抓紧时间休整。默狸亲自查看了伤员，将最后一点珍贵的金疮药分了下去。阵亡队员的遗体被小心地抬下城墙，暂时安置在县衙后院。看着朝夕相处的兄弟冰冷的身体，活着的队员们眼眶通红，沉默地擦拭着自己的火枪，动作更加用力，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都压进枪膛。
王猛草草包扎了伤口，顾不得休息，立刻带人再次巡查城墙，重点检查那些可能被破坏或存在隐患的地段。白天的地道预警让他不敢有丝毫大意。
默狸回到临时指挥所——东门城楼下方一处加固过的房间。油灯昏黄，映照着他布满血丝却依旧锐利的眼睛。他面前摊开着那张从倭寇头目身上搜出的染血地图残片，眉头紧锁。
“匠作坊…”他手指点着地图上那个醒目的标记，“倭寇要我们的匠作坊做什么？他们不可能搬走那些笨重的家伙事…除非…”一个念头闪过脑海，“除非他们知道火枪和虎蹲炮的秘密在匠作坊！他们想要技术！或者…图纸！”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这绝不是普通倭寇流匪能有的见识和目标！背后必然有更深的黑手！联想到那几艘行踪可疑的小船，默狸心中的警兆更盛。倭寇白天的猛攻和渗透，或许只是佯攻和试探，真正的杀招，很可能在今晚！
“来人！”默狸沉声唤道。
小六子立刻闪身进来，脸上也带着疲惫和悲戚：“大人！”
“传令：第一，所有城门、城墙缺口处，明哨加双岗，暗哨增加三倍！尤其是靠近匠作坊方向的城墙段！发现任何异常，立刻鸣锣示警！第二，匠作坊周围，由磐石营没受伤的兄弟亲自值守！埋伏在暗处！火枪装填好，听我号令！第三，通知王猛，让他带几个绝对可靠、身手好的兄弟，埋伏在匠作坊内！守株待兔！第四，通知城内巡夜的衙役和里正，组织精壮民夫，在主要街巷设置路障，准备火把锣鼓，一旦城内有乱，立刻封锁街道，敲锣示警！”
“是！”小六子感受到默狸语气中的凝重，不敢怠慢，立刻转身去安排。
夜色，越来越深。疲惫不堪的守军大部分进入了梦乡，只有巡逻的火把在城墙上和街道间缓缓移动，如同黑暗中警惕的眼睛。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
匠作坊位于县城西北角，相对偏僻。这里原本是周家的一处大库房，被默狸改造后，成了制造火枪、火药和虎蹲炮核心部件的秘密场所。此刻，作坊内外一片死寂，只有几只夏虫在草丛中鸣叫。
作坊高大的院墙阴影里，王猛带着三名身手最好的磐石营老兵，如同融入黑暗的石雕，屏息凝神。他们手中紧握的不是火枪，而是涂抹了黑灰的短刀和强弩——近身搏杀，火枪容易暴露。作坊内，几个关键的工棚和存放图纸的小屋附近，也埋伏着磐石营的精锐。
默狸则坐镇在离匠作坊不远的一处隐蔽阁楼上，居高临下，静静观察着下方的黑暗。他身边，只有小六子和一名负责传递消息的亲兵。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守夜人的神经被拉紧到极限，几乎要怀疑是否判断错误时——
“沙…沙…”
极其轻微、如同夜猫踏过瓦片的声音，从靠近匠作坊西北角的一段城墙外传来！那地方白天被倭寇的炮火轰塌了一小段，虽然紧急用土石木料进行了填补，但相对最为薄弱！
来了！
默狸眼中寒光一闪，轻轻做了个手势。小六子立刻将命令无声地传递下去。
城墙外，几条黑影如同壁虎般紧贴着墙面，利用飞爪和绳索，悄无声息地翻越了那段临时修补的矮墙，落入了城内！紧接着，又是几条…一共十余人！这些人动作轻盈迅捷，落地无声，显然都是身手高强的忍者或浪人！他们穿着紧身的黑色夜行衣，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手中握着锋利的倭刀和苦无（忍者镖）。
为首一人身材矮小精悍，目光如毒蛇般扫视了一下四周，确认安全后，打了个手势。这伙黑衣人立刻分成两队。一队五人，如同鬼魅般扑向城墙附近的哨位！他们的目标是解决可能存在的明暗哨！
另一队约七八人，则目标明确，直扑匠作坊的方向！速度极快！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自以为隐秘的行踪，早已落入暗哨的眼中！就在那五人暗杀小队扑向一个城墙拐角的阴影处时——
“噗嗤！噗嗤！”两声轻微的弩弦震动声响起！
两名扑在最前的黑衣人身体猛地一僵，喉咙处赫然插着两支漆黑的弩箭！连哼都没哼一声就栽倒在地！
“有埋伏！”剩下的三名黑衣人大惊失色，立刻翻滚躲避，同时甩出苦无射向弩箭射来的方向！
但迎接他们的，是黑暗中突然亮起的火把和磐石营老兵精准的刀锋！
“杀！”王猛如同猛虎般从阴影里扑出，一刀就将一名试图格挡的黑衣人连刀带臂劈断！另外两名磐石营老兵也同时出手，配合默契，刀光在火把映照下如同匹练！三名黑衣人虽然身手不弱，但在早有准备的围攻下，瞬间被砍翻在地！战斗在电光火石间结束，几乎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
与此同时，扑向匠作坊的那队黑衣人已经摸到了作坊高大的院墙外。为首者打了个手势，几人立刻抛出飞爪，勾住院墙边缘，如同狸猫般向上攀爬！
就在他们即将翻入院墙的刹那！
“点火！”默狸冰冷的声音在阁楼上响起！
“呼啦——！”
匠作坊院内，以及作坊周围几处预设的地点，突然同时燃起十几堆熊熊烈火！干燥的柴草混合着油脂，瞬间爆发出耀眼的光芒，将作坊周围照得亮如白昼！那些正挂在院墙上、如同活靶子般的黑衣人，顿时暴露无遗！
“放！”埋伏在作坊内和周围制高点的磐石营队员，等的就是这一刻！黑洞洞的枪口早已瞄准！
“砰砰砰砰砰——！”
密集的枪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震耳欲聋！灼热的铅弹如同死神的点名！
“啊！”“呃啊！”
惨叫声瞬间响起！挂在墙上的黑衣人避无可避！至少有四人被当场打成了筛子，惨叫着从墙头栽落！剩下的几人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停留，如同受惊的兔子，舍弃同伴尸体，仓皇向城墙缺口处逃窜！
“想跑？没那么容易！”王猛已经解决了那边的战斗，带着人如同旋风般包抄过来！街道上，被锣鼓声惊动的衙役和民夫们也举着火把、拿着棍棒菜刀从四面八方的街巷里涌出，大声呼喝着：“抓倭寇细作！”“别让他们跑了！”
瓮中捉鳖！
剩下的三四名黑衣忍者陷入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他们虽然身手高强，但在狭窄的街巷中被火枪堵截、被愤怒的民夫围攻，很快便左支右绌。一名忍者被王猛一刀劈断了倭刀，紧接着被几根木棍狠狠砸倒在地。另一名试图翻越屋顶逃跑的，被火枪手一枪打中大腿，惨叫着摔了下来，瞬间被淹没…
战斗很快结束。潜入城内的十余名黑衣精锐，除了被王猛刻意留下一个重伤活口，其余全部伏诛！一场精心策划的夜袭与窃密行动，被默狸料敌先机，彻底粉碎！
匠作坊，安然无恙。
当王猛提着那个被打断双腿、面如死灰的忍者活口来到默狸面前时，城内的骚动已经平息。
默狸看着脚下如同死狗般的俘虏，又望向城外依旧沉寂的倭寇船队方向，眼神冰冷如刀。他蹲下身，用刀尖挑起俘虏的下巴，用生硬的倭语问道：
“谁派你们来的？你们的主子，在哪艘船上？”
那忍者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和决绝，猛地一咬牙！王猛眼疾手快，一把捏住他的下巴，但已经晚了，一丝黑血从忍者嘴角溢出，他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头一歪，气绝身亡。
服毒自尽！
“妈的！死士！”王猛恨恨地骂了一句。
默狸站起身，看着忍者嘴角的黑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他冷冷地吩咐：“把尸体都挂到城墙上去！让外面的‘客人’好好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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