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破晓
安全屋的木门被推开时,子木正把最后一截油条塞进嘴里。晨光顺着门轴的缝隙淌进来,在青砖地上洇出块菱形的光斑,她看着那光斑突然被阴影切断,转身就摸到了桌下的手枪。
“是我。”沙瑞金的声音裹着晨露的湿气,他摘下沾着蛛网的草帽,露出被汗水浸透的衬衫领口,“赵东来的暗号发晚了三分钟,我绕着胡同多兜了两圈。”
子木的手指还扣在扳机护圈上,直到看清他后颈新添的划痕——是翻墙时被碎玻璃划的。“你怎么来了?”她把枪推回抽屉,金属滑入绒布的声响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老纪说你要亲自送证据。”沙瑞金从帆布包里掏出件军绿色外套,“换上这个,胡同里晨练的老太太都穿这样。”他的目光扫过她红肿的眼睛,伸手想碰她的脸颊,却在半空中拐了弯,落在桌上的豆浆碗上,“凉了,我再去买一碗。”
“不用。”子木抓住他的手腕,掌心的薄茧蹭过他腕骨处的旧伤——那是五年前在矿难现场救人时被钢筋划的。她突然想起昨夜张巡被带走时,他也是这样攥着自己的手腕,力道大得像要嵌进骨头里。
“沙书记,”她刻意把称呼咬得很轻,“你该在汉东坐镇。”
“坐镇?”沙瑞金笑了笑,指腹摩挲着她手背上的淤青——那是调试设备时被U盘硌的,“看着你一个人往火坑里跳?”他从包里翻出张折叠的地图,摊开时纸页发出脆响,“我让人查了***今天的行程,九点要去人民大会堂参加新能源论坛,这是他从住所到会场的必经路线。”
地图上用红笔标着段两公里长的隧道,旁边注着“施工路段,车流缓行”。子木的指尖点在隧道出口的位置:“这里是监控盲区,也是唯一能避开他保镖视线的地方。”
“但你进不去。”沙瑞金从怀里掏出个棕色皮套,里面是枚公安部的特别通行证,照片上的女人留着齐耳短发,眉眼和子木有七分像,“技术组凌晨做的,名字叫林梅,身份是论坛的设备调试员。”
子木摸着通行证上的钢印,突然想起张巡说的半朵梅花。“你早就计划好了?”
“我计划的是两个人一起走。”沙瑞金的拇指蹭过她的眉骨,那里有道浅浅的疤——是去年在信访局被失控的上访者推倒时撞的,“子木,你记不记得我们刚认识那年,在祁连山追逃犯?你也是这样,非要自己走最后一段险路。”
“那回不一样。”子木别过脸,晨光正好照在她的睫毛上,投下片细碎的阴影,“那回没有***,没有整个利益集团。”
“但那回我们也没退路。”沙瑞金从包里拿出份文件,是那位项目工程师的证词,最后一页附着张照片:工程师举着未被篡改的评估报告,背景是汉东省纪委的国徽,“老陈凌晨已经到北京了,这份证词会作为补充证据交给老纪。现在我们要做的,是把U盘塞进政治局会议的文件袋里。”
他突然拽过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隔着湿透的衬衫,她能摸到他心跳得又急又重,像要撞碎肋骨冲出来。“你听,”他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这颗心从认识你那天起,就没为自己跳过。”
子木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他手背上。她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他在医院守了她七天七夜,直到她从昏迷中醒来,看见他鬓角新添的白发。“沙瑞金,”她哽咽着说,“如果我们活不过今天……”
“那就让纪委档案室的同志,把我们的处分决定写在同一张纸上。”他替她擦掉眼泪,指腹带着烟草和雨水的味道,“但在那之前,得让有些人知道,共产党的干部里,还有敢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
胡同口传来收废品的铃铛声,沙瑞金迅速把地图折成方块,塞进外套内袋。“时间差不多了。”他帮她穿上军绿色外套,拉链拉到顶,正好遮住锁骨处的U盘轮廓,“记住,进隧道后第三个消防栓,里面有把备用钥匙,能打开施工队的临时通道。”
子木突然踮起脚,吻在他下巴的胡茬上。扎人的触感里,藏着这些年没说出口的话。“等这事了了,”她看着他的眼睛,“我们去祁连山,就我们俩。”
“一言为定。”沙瑞金把通行证塞进她手里,指腹在她掌心按了按,是他们之间的暗号——三点为信,生死不负。
隧道里弥漫着水泥灰的味道,子木跟在施工队后面,安全帽压得很低。对讲机里传来调度员的声音,夹杂着电钻的轰鸣,她数着脚下的排水沟,在第三个消防栓前停下脚步。
钥匙插进锁孔时,她听见身后传来皮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回头看见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左手无名指上戴着枚银戒——是赵立东。
“林师傅,”他的声音像淬了冰,“刚才在入口登记时,你的身份证照片好像有点模糊。”
子木的手在消防栓里摸索着,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是把改装过的信号屏蔽器。“可能是洗照片时水洒了。”她按下屏蔽器的开关,对讲机里的杂音突然消失,“赵主任经常来工地视察?”
赵立东的目光落在她外套口袋上,那里因为揣着U盘,鼓起个小小的弧度。“***的车队十分钟后经过,我来检查安保。”他朝身后挥了挥手,两个穿便衣的男人围上来,“麻烦你跟我们去趟警务室,核实下身份。”
子木的手悄悄摸向腰间的手枪,突然听见隧道深处传来刺耳的刹车声。赵立东下意识地回头,她趁机撞开身边的男人,朝着临时通道狂奔。身后的枪声追着她的脚步,子弹打在水泥地上,溅起的碎屑擦过她的脚踝。
通道尽头的铁门上着锁,子木掏出钥匙时,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看见赵立东的银戒在黑暗中闪着冷光。钥匙终于插进锁孔,她用力一拧,铁门发出沉重的吱呀声。
门外的阳光晃得她睁不开眼,耳边是警笛的尖啸。子木跌跌撞撞地冲出通道,正好看见沙瑞金开着辆施工车冲过来,副驾驶座上扔着件警服。“上车!”他的声音被引擎盖的轰鸣吞没。
子木跳上车时,赵立东的手枪已经对准了她的后背。沙瑞金猛打方向盘,施工车擦着赵立东的身体撞在围墙上,巨大的冲击力让子木撞在仪表盘上,额头磕出个血包。
“抓紧了!”沙瑞金把警服扔给她,自己扯掉衬衫,露出里面的防弹衣,“前面是人民大会堂的后门,老纪在那等我们。”
施工车冲过警戒线时,子木听见身后传来密集的枪声。她迅速换上警服,把U盘塞进警徽的夹层里。沙瑞金突然抓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像火:“记住路线图上的最后一句。”
她想起那行用铅笔写的小字:“若遇拦截,弃车走地下车库B区,有红色消防通道。”
施工车在大会堂后门停下时,子木看见老纪站在台阶上,手里拿着份文件袋,正是政治局会议的材料。她推开车门,朝台阶狂奔,警徽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枚永不褪色的勋章。
赵立东的枪声再次响起时,沙瑞金突然挡在她身前。子弹穿透防弹衣的声音很轻,像片雪花落在地上。子木回头时,看见他嘴角的血迹,和那年矿难现场他救自己时一模一样。
“别停下……”他的手滑过她的脸颊,像在抚摸稀世珍宝,“把光带回来……”
子木的眼泪混着血滴落在警徽上,她咬着牙冲上台阶,把U盘塞进老纪的文件袋。远处的会堂里传来国歌的声音,雄浑的旋律震得她耳膜发疼。
老纪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走进大会堂。阳光落在他的背影上,镀上层金色的轮廓,像幅永远不会褪色的油画。子木跪在沙瑞金身边,把他的头枕在自己腿上,听着他越来越弱的呼吸声。
警笛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子木抬头看见湛蓝的天空,一群白鸽从会堂的穹顶飞过。她想起沙瑞金说过的话,反腐这条路,总要有人走在最前面。现在她终于明白,所谓的光,从来不是一个人能带来的,是无数个像他这样的人,用生命点燃的火炬。
赵东来带着警察冲过来时,看见子木正轻轻擦拭沙瑞金额头的血迹。她的警服上沾满了血,却笑得异常平静。“他说,”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要让纪委档案室的同志,把我们的处分决定写在同一张纸上。”
远处的会堂里,国歌的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子木低头吻了吻沙瑞金的眉心,那里有颗很小的痣,是她以前总爱用指尖摩挲的地方。“等你醒了,”她轻声说,“我们就去祁连山。”
风从会堂的廊柱间穿过去,带着桂花的香气。子木知道,这场风暴还没结束,但晨光已经穿透云层,照在那些沉默的银杏树上,也照在他们用生命守护的土地上。就像很多年前,她和沙瑞金在汉东省厅大楼前种下的那排向日葵,无论经历多少风雨,总会朝着光的方向,倔强地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