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纤因六岁时，第一次站在舞蹈室的镜子前。
她穿着粉色练功服，踮起脚尖，笨拙地模仿着老师的动作。
“不对。”老师皱眉，用教鞭轻轻点了点她的膝盖，“腿要伸直，脚尖绷紧。”
沈纤因咬着嘴唇，又试了一次。
镜子里的女孩摇摇晃晃，像只笨拙的雏鸟。
下课后，她听见老师和父母的对话：
“纤因不适合舞蹈。”
“为什么？”
“身体条件不够好，柔韧性差，节奏感也一般。”老师顿了顿，“而且……你们以后是打算一直走这条路子吗？”
父母沉默了。
沈纤因躲在门后，手指紧紧攥着裙摆。
原来她不够好。
原来她连“适合”都算不上。
后来，父母给她报了钢琴课。
“这个适合女孩子。”他们说，“优雅，体面。”
沈纤因坐在琴凳上，手指按在冰冷的黑白键上。
老师夸她有天赋，说她乐感好，是块料子。
可她总想起舞蹈室里那面镜子，想起自己踮起脚尖时，镜子里那个摇摇晃晃的影子。
她真的喜欢钢琴吗？
还是只是……“适合”？
十六岁生日宴上，沈纤因穿着定制礼服，在众人的注视下弹奏了一首肖邦。
掌声雷动，宾客们交口称赞：
“沈家千金真是多才多艺！”
“钢琴弹得这么好，将来肯定能嫁个好人家。”
沈纤因微笑着鞠躬，指甲却深深掐进掌心。
他们夸的不是她。
他们夸的是“沈家千金”，是“未来的豪门太太”。
从来不是沈纤因。
某天深夜，文恪发现沈纤因一个人坐在琴房里，手指悬在琴键上，却迟迟没有落下。
“怎么不弹？”他问。
沈纤因收回手：“不想弹。”
文恪沉默了一会儿：“那你喜欢什么？”
沈纤因愣了一下，突然笑了：“重要吗？”
文恪看着她：“重要。”
沈纤因转过头，看向窗外的月亮：“小时候……我想学跳舞。”
她的声音很轻，像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秘密。
文恪没有说话，只是走到她身边，轻轻按下一个琴键：
“叮。”
单薄的音符在夜色中荡开。
沈纤因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
沈纤因是骄傲的。
她骄傲地昂着头，骄傲地笑着，骄傲地接受所有人的赞美。
可没人知道，她的骄傲是玻璃做的，看似坚硬，实则一碰就碎。
她的卑微藏在骨子里，像一根刺，轻轻一碰，就疼得发抖。
原来有人懂她的卑微。
原来有人看见她的骄傲。
沈纤因从小就喜欢写日记。
她的第一本日记是粉色的，封面印着一只小小的天鹅，是六岁那年妈妈送的生日礼物。那时候，她刚被舞蹈老师否定，哭着跑回家，妈妈把日记本递给她说：“如果难过，就写下来。”
于是她趴在床上，用歪歪扭扭的字写下：
“今天老师说我跳舞不好，我讨厌她。“
写完后，她把脸埋进枕头里，眼泪洇湿了纸张。原来把心事写下来，真的会轻松一点。
十岁以后，沈纤因的日记本换成了带锁的。她开始学钢琴，每天练琴到手指发麻，却还是弹不好那首《梦中的婚礼》。某天深夜，她偷偷在琴房写下：
“我不喜欢钢琴。”
写完后，她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又补上一句：“但我必须喜欢。”
锁上日记本，她继续练习，直到手指酸痛得再也抬不起来。
十六岁生日宴后，沈纤因在日记里写道：“今天弹了肖邦，所有人都夸我。”
“可他们夸的到底是我，还是沈家千金？”
她合上日记本，看向镜子里妆容精致的自己，笑容完美，眼神空洞。她好像把自己弄丢了。
文恪第一次发现沈纤因写日记，是在一个雨夜。他送喝醉的她回家，无意中看见书桌上摊开的日记本。最新的一页写着：
“文恪今天又拒绝了我。”
“他是不是讨厌我？”
文恪盯着那行字，胸口微微发紧。原来骄傲的沈大小姐，也会在日记里偷偷难过。他轻轻合上日记本，转身离开。
后来，沈纤因的日记本不再上锁。有一天放学后，文恪在空教室里发现了她落下的日记本。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翻开了最新的一页：
“今天文恪又逃课了。”
“老师让我去把他找回来。”
“我在天台找到他时，他正在抽烟。”
“他看见我来了，立刻把烟掐了。”
“其实我知道他为什么总去天台。”
“因为那里能看到舞蹈室的窗户。”
文恪的手指微微发抖。他轻轻合上日记本，放回原处。
第二天，沈纤因发现自己的日记本被人动过。她翻开最新的一页，发现在自己写的文字下面，多了一行陌生的字迹：
“下次直接来天台找我。”
“不用偷偷看。”
沈纤因的脸瞬间红了。她啪地合上日记本，却忍不住又偷偷打开看了一眼。
那行字下面，不知什么时候又多了一行小字：
“你跳舞的样子，比弹钢琴好看多了。”
沈纤因把日记本紧紧抱在怀里，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多年后，沈纤因整理旧物时，翻到了那本粉色日记。她翻开第一页，六岁的自己用稚嫩的笔迹写着：“今天老师说我跳舞不好，我讨厌她。”
而在那行字下面，有人用铅笔写了一行小字：“但妈妈觉得你跳得很棒。”
再往下，又多了一行新的字迹：“我也觉得。”
沈纤因怔住，眼眶突然发热。原来她的心事，一直有人在意。原来她的日记，早就被人偷偷回应过。
小剧场：
沈纤因站在舞蹈培训室的门口，透过玻璃窗，看着里面正在练习的孩子们。
她们穿着统一的练功服，跟着老师的节拍，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基础动作。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地板上，映出细碎的光斑。
突然，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重心不稳，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老师严厉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站起来！继续！”
小女孩咬着嘴唇，眼眶通红，却不敢哭出声，只是默默地爬起来，继续跟着音乐练习。可没过多久，她又摔倒了。
“你到底有没有认真练？！”老师皱着眉头走过来，“别人都能跳好，怎么就你不行？”
小女孩终于忍不住，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沈纤因推开门，走了进去。
她蹲在小女孩面前，轻声说：“没关系，我小时候也跳不好。”
小女孩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她：“真的吗？”
“真的。”沈纤因笑了笑，从包里拿出一张纸巾，轻轻擦掉她脸上的泪水，“我第一次跳舞的时候，摔得比你还惨。”
小女孩抽了抽鼻子：“那……那你是怎么学会的呀？”
沈纤因沉默了一下，从口袋里拿出一张便签纸，在上面写了一行字，递给小女孩：
“因为有人告诉我，不喜欢的事，可以不做。”
小女孩呆呆地看着纸条，又抬头看向沈纤因：“可……可老师说要坚持……”
沈纤因摸了摸她的头发：“坚持的前提是，你喜欢它。”
老师站在一旁，欲言又止。她认识沈纤因，这位沈家的大小姐曾经投资过这家舞蹈室，但她从未想过，沈纤因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这里。
沈纤因站起身，对老师点了点头：“让她休息一会儿吧。”
老师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同意了。
小女孩捏着那张纸条，小声地问：“那……如果我不喜欢跳舞，可以不做吗？”
沈纤因看着她，轻声说：“可以。”
“可是……爸爸妈妈会失望……”
“失望总比后悔好。”沈纤因蹲下来，平视着她的眼睛，“如果你真的不喜欢，就不要勉强自己。”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沈纤因站起身，对老师微微一笑：“打扰了。”
走出舞蹈室，沈纤因站在走廊上，看着窗外的阳光，忽然有些恍惚。
她曾经也是那个摔倒的小女孩，只是那时候，没有人告诉她“可以不做”。
回到家后，沈纤因翻开日记本，写下今天的经历：
“今天去看了舞蹈培训室那群孩子，有个小姑娘摔倒了，哭得很伤心。”
“我告诉她，没关系，我小时候也跳不好。”
“她问我后来怎么学会的。”
“我说，因为有人告诉我，不喜欢的事，可以不做。”
写完后，她合上日记本，靠在椅背上，轻轻闭上了眼睛。
她想起那个小女孩的眼神，困惑的、迷茫的，却又带着一丝期待。
或许，她今天说的那句话，会成为那个小女孩人生中的一个转折点。
就像当年，也有人曾对她说过同样的话一样。
不喜欢的事，可以不做。
人生很长，不必勉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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