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风拍打着窗户,江兆兴站在玄关处,将几件换洗衣物粗暴地塞进行李箱。他的动作很快,带着一种刻意的不耐烦,拉链卡住了外套一角,他猛地一拽,布料撕裂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刺耳。
江霑阳靠在墙边,校服外套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他盯着父亲紧绷的侧脸,突然开口:“爸,我想去。”
江兆兴的动作顿了一下,头也不抬:“你都快期末考试了,别耍岔子。”
“爸,”江霑阳向前一步,鞋尖抵在行李箱边缘,“你那么急干嘛?”
这句话像是一根针,轻轻挑破了什么。江兆兴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随即猛地甩开他的手:“滚!”
江霑阳被推得踉跄后退,后背撞上鞋柜,发出一声闷响。他站稳身子,喉结动了动:“爸?”
“好好学习,少管闲事!”江兆兴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某种压抑的颤抖。
江霑阳没动。他盯着父亲发红的指节,那里有一道新鲜的伤口,像是被什么利器划破的,血迹已经凝固成暗红色。
“爸。”他的声音忽然轻了下来,“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江兆兴猛地抬头。
父子俩的目光在空气中相撞,江霑阳看到父亲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
”江霑阳。”江兆兴的喉结滚了滚,“你妈出事了。”
这句话像一把刀,直直插进江霑阳的胸口。他的耳边突然响起尖锐的耳鸣,眼前闪过初三那年,灵堂里惨白的菊花,爷爷照片上僵硬的笑容,父亲站在棺木旁挺得笔直的背影。
那时候他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而父亲自始至终没有掉一滴眼泪。直到深夜守灵时,他才发现父亲一个人躲在灵堂后门,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里。
“不太严重。”江兆兴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你好好学习就行了。”
“不行!”江霑阳一把抓住父亲的手腕,触到一片冰凉,“是不是有人……”
“江霑阳!”父亲突然暴喝一声,眼睛红得吓人。
江霑阳的呼吸变得急促。他想起上周收到的包裹,母亲寄来的生日礼物,一条手工编织的围巾还有20厘米的泰迪熊,针脚歪歪扭扭的,还夹着一张纸条:“今年冬天冷,别冻着了。”
“如果又发生什么事……”他的声音开始发抖,“我也不活了。”
这句话像是一记闷拳,江兆兴的脸色瞬间惨白。他抬手按住儿子的肩膀,手指微微发颤:“江霑阳,你早该长大了。”
门被拉开时,卷进来的风雪扑了江霑阳满脸。他站在原地,看着父亲的背影消失在电梯口,直到电梯门合上。
玄关的感应灯灭了,江霑阳慢慢蹲下身,把脸埋进膝盖里。围巾和泰迪熊还搭在沙发扶手上,他伸手去够,毛线粗糙的触感磨得指尖发疼。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江霑阳掏出来,屏幕亮起,是父亲发来的航班信息。他盯着那串数字看了很久,突然划开通讯录,拨通了置顶的号码。
“喂?”吴扉月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熬夜后的沙哑。
江霑阳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哽得发疼。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一片雪花粘在玻璃上,慢慢融化成水痕,像极了眼泪的轨迹。
“吴扉月,”他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我害怕。”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像是她突然坐直了身子:“你在哪?”
江霑阳把手机夹在耳边,伸手去够茶几上的水杯。手抖得太厉害,杯子都翻倒了,水渍在木质桌面上出现了一片深色的痕迹。
“家里。”他终于挤出这个字,随即听到电话那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钥匙碰撞的脆响,还有呼啸的风声,她已经在路上了。
他蜷缩在沙发角落,把那条围巾紧紧抱在怀里。母亲用的毛线很劣质,扎得脸颊生疼,却带着淡淡的洗衣粉香气,像是某种遥远的安慰。
当敲门声传来时,江霑阳几乎是摔下沙发的。他踉跄着冲到门口,拉开门,吴扉月站在风雪里,鼻尖冻得通红,肩膀上落满了雪。她的目光扫过他红肿的眼睛,什么也没问。
江霑阳把怀里的围巾递过去。
她接过来,抖开,踮起脚尖绕在他脖子上:“你的审美真土。”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江霑阳突然弯下腰,把脸埋在她的肩膀上,哭得像个孩子,手一滑将泰迪熊塞进了她怀里。
吴扉月僵了一瞬,慢慢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她的掌心很暖,透过单薄的校服传到皮肤上,像是冬日里唯一的热源。
窗外,雪还在下。
吴扉月站在门口,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很快融化成细小的水珠。
江霑阳的眼泪浸湿了她的肩膀,温热的,带着颤抖的呼吸。她没动,只是任由他抱着,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他的校服外套。
围巾松松垮垮地挂在他的脖子上,针脚歪歪扭扭,像一条蜿蜒的河流。
“丑死了。”她又说了一遍,声音却比刚才轻了很多。
江霑阳没说话,只是把脸埋得更深了些。
吴扉月感觉到他的呼吸渐渐平稳,才慢慢推开他,皱眉道:“进屋。”
江霑阳的家里很安静,暖气开得很足,但空气里还是弥漫着一股冷清的味道。
吴扉月环顾四周,看到茶几上翻倒的水杯,水渍已经干了,留下一圈淡淡的痕迹。沙发上堆着几件衣服,其中一件是江兆兴的外套,口袋里还露出一截车票的边角。
她走过去,把外套拿起来,随手折好放在一旁。
江霑阳站在玄关,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突然开口:“你怎么来了?”
吴扉月头也不抬:“不是你打电话的吗?”
江霑阳:“……我以为你不会来。”
吴扉月顿了顿,淡淡道:“嗯,本来不想来。”
江霑阳:“……”
他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突然觉得眼眶又有点发热。
吴扉月走进厨房,打开冰箱看了看,里面空空荡荡,只有几瓶矿泉水和一盒牛奶。
她拿出牛奶,倒进杯子里,放进微波炉加热。
微波炉嗡嗡作响,江霑阳靠在门框上,看着她忙碌的背影,突然觉得胸口闷闷的。
“吴扉月。”他叫她的名字。
“嗯。”
“谢谢。”
吴扉月没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微波炉“叮”的一声,她拿出热好的牛奶,递给他:“喝了。”
江霑阳接过杯子,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他低头喝了一口,甜腻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
“好甜。”他皱眉。
吴扉月:“加了糖。”
江霑阳:“……我不喜欢甜的。”
吴扉月:“喝了。”
江霑阳:“……”
他乖乖喝完,把杯子放进水池,转身时发现吴扉月正盯着他看。
“干嘛?”他下意识摸了摸脸。
吴扉月:“你眼睛红了。”
江霑阳:“……哦。”
吴扉月:“丑死了。”
江霑阳:“……”
两人坐在沙发上,谁都没说话。
电视开着,但声音调得很低,正在播放一部无聊的综艺节目。
江霑阳盯着屏幕,突然开口:“我爸说我妈出事了。”
吴扉月:“嗯。”
江霑阳:“但他不告诉我具体情况。”
吴扉月:“嗯。”
江霑阳:“……你说,会不会很严重?”
吴扉月转过头,看着他:“不知道。”
江霑阳苦笑了一下:“也是,你怎么会知道。”
吴扉月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那围巾是你自己织的?”
江霑阳一愣:“……我妈。”
吴扉月:“丑。”
“但很用心。”
江霑阳:“……嗯。”
吴扉月:“所以,她不会有事。”
江霑阳猛地抬头,看向她。
吴扉月别过脸,盯着电视屏幕:“……直觉。”
夜深了,窗外的雪越下越大。
江霑阳靠在沙发上,眼皮越来越重,最终慢慢合上。
吴扉月看着他熟睡的侧脸,轻轻叹了口气,从柜子里拿出一条毯子,盖在他身上。
她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世界,拿出手机,给史良发了条消息:
「爸,我今晚不回来了,去同学家玩一天,学业保证没事!」
发完消息,她回头看了一眼熟睡的江霑阳,轻轻关上了客厅的灯。
第二天早上,江霑阳被手机铃声吵醒。
他迷迷糊糊地摸到手机,接起来:“喂?”
“江霑阳。”是父亲的声音,听起来疲惫但平静,“你妈没事了。”
江霑阳瞬间清醒:“真的?”
“嗯,只是小车祸,受了点轻伤,现在已经醒了。”
江霑阳长舒一口气,整个人瘫在沙发上:“……太好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江兆兴突然说:“昨晚……谢谢吴扉月。”
江霑阳一愣,谢什么?还有,江兆兴是怎么知道吴扉月的?
好吧……江兆兴一查就知道了……或许他一开始就知道。
他转头看向厨房,吴扉月正站在灶台前,背对着他,似乎在煮什么东西。
“……嗯。”他低声应道。
挂掉电话,江霑阳走到厨房门口,靠在门框上:“我爸说谢谢。”
吴扉月头也不回:“不用谢。”
江霑阳:“……你在煮什么?”
吴扉月:“粥。”
江霑阳:“……你会煮粥?”
吴扉月:“不会。”
江霑阳:“……”
他走过去,看着锅里糊成一团的米粒,忍不住笑了:“确实不会。”
吴扉月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闭嘴。”
江霑阳笑着接过勺子:“我来吧。”
窗外,雪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
江霑阳站在厨房里,笨拙地搅动着锅里的粥,吴扉月靠在一边,安静地看着他。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米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甜味。
那是牛奶糖的味道。
也是冬天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