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像被打翻的浓砚,将日月帝国的街巷浸得发沉。巡逻队的靴底碾过青石板,发出“笃笃”的声响,在空荡的街道上撞出层层回音,却又被更深的寂静一口吞下,连一丝涟漪都没留下。
两侧的灯笼在风里摇晃,昏黄的光把巡逻兵的影子拉得老长,又随着脚步碎成一地斑驳。
千仞雪带着千倾月与梦红尘钻进明德堂下方的暗道时,最后一缕灯笼光刚巧掠过巷口。潮湿的石壁渗着冰凉的水珠,“嘀嗒、嘀嗒”落在地上。
声响在狭窄的通道里被无限放大,织成一张紧绷的网,勒得人呼吸都放轻了。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霉味,混杂着远处魂导器运转时的淡淡铜锈气,让人莫名心慌。
千仞雪走在最前,步伐轻得像片掠过水面的叶,衣袂扫过石壁,只带起一缕微不可察的风。手中的天使圣剑斜斜握着,剑身在昏暗里泛着若有若无的寒光,像蛰伏的银蛇,剑脊上的纹路偶尔闪过一丝微光,那是她刻意收敛却仍溢出来的魂力。
她的目光扫过通道两侧的阴影,每一步都踩在最寂静的节点上,仿佛天生就懂得如何与黑暗相融。
千倾月的小手死死攥着她的衣角,布料被扯得发紧,几乎要变形。小姑娘把大半张脸埋在千仞雪的裙摆里,只露出双乌溜溜的眼睛,怯生生地打量着四周。
石壁上偶尔有小虫子爬过,发出“沙沙”的轻响,都能让她睫毛颤一颤,却咬着唇没敢出声——她记得娘亲说过,在这里不能惊扰任何东西。
梦红尘的指尖也勾着千仞雪的袖口,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比千倾月镇定些,脚步虽有些踉跄,却紧紧咬着牙跟上,小皮鞋在地上踏出细碎的声响,又立刻被她自己屏住的呼吸盖过。
她的眼神里藏着股执拗,偶尔抬头望向千仞雪的背影,那道不算特别高大、却格外安稳的轮廓,让她想起母亲还在时,也是这样挡在她身前,替她挡住所有风雨。千仞雪身上那股不讲道理的暖意,早已像藤蔓般在她心里生了根。
“妈妈,这里好黑呀。”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千倾月终于忍不住了,声音细若蚊蚋,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像被风吹得发抖的蛛网。
千仞雪反手握住她冰凉的小手,掌心的温度缓缓熨帖过去,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别怕,妈妈在。过了这道门,就离亮处近了。”她的声音不高,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抚平了两个孩子心头的躁动。
梦红尘没说话,只把脚步跟得更紧了些,袖口被她攥出深深的褶皱。
暗道尽头是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铁环上的红锈簌簌往下掉,落在地上像碎掉的血痂,诉说着陈年的孤寂。门轴处积着厚厚的灰尘,显然许久没人动过。千仞雪停下脚步,侧耳听了听门外的动静,确认只有风卷落叶的声音后,才握住门把猛地一拉。
“嘎吱——”刺耳的声响骤然划破寂静,像钝锯在磨骨头,门轴转动的钝响更是让人牙酸,在通道里反复回荡,许久才散去。铁门缓缓张开一道缝隙,漏进外面夜的气息——那是混合着街面尘土与远处酒馆酒香的味道,带着人间烟火气,瞬间驱散了暗道里的压抑。
门外是条窄街,两侧的房屋都是黑沉沉的,门窗紧闭,像一只只闭上的眼睛。只有风卷着枯叶在石板上打旋,发出“呜呜”的轻响,像有人在暗处哭泣。
千仞雪警惕地扫视四周,目光掠过屋檐下的阴影、墙角的堆柴、甚至是街对面铺子的幌子,确认没有埋伏的魂导器闪光,也没有刻意收敛的魂力波动后,才侧身护着两个孩子踏出去。
靴底碾过街角的碎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这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千仞雪压低了斗笠的帽檐,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柔和的下颌,她能感觉到暗处或许有巡逻兵的视线扫过,却都被她身上那层刻意伪装的“普通人”气息骗过。
“快,跟紧我。”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急切,像绷紧的弓弦。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她们容不得半点差错——从决定带走梦红尘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她瞥了眼身旁的梦红尘,小姑娘望着远处明德堂的方向,眼底那股逃离的决心,早已像被火点燃的干柴,烧得滚烫。
“娘亲,我们快出去了吧?”走到街中段时,梦红尘突然歪着小脑袋问,发丝蹭过千仞雪的手臂,带着孩子气的柔软。
千仞雪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指尖带着暖意:“快了,梦儿别怕,娘亲在。”这简单的几个字,却像定心丸,让梦红尘瞬间松快了些,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她们沿着街道疾行,千仞雪的身影在夜色中几乎要飘起来,裙摆扫过地面,只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白影。而两个孩子的小脚丫踏在石板上,发出细碎的“嗒嗒”声,在空巷里格外清晰,像挂在她们身后的小铃铛,提醒着她们还带着稚嫩的重量。
又走了约莫两街的距离,千倾月的脚步慢了下来,小身子晃了晃,梦红尘也跟着停住脚,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妈妈,脚酸了。”两个小家伙几乎同时开口,声音里浸着藏不住的疲惫,连带着尾音都拖长了,像被雨打蔫的小花。
千仞雪眉峰微蹙,抬眼望了望天边沉得更低的月,那轮残月像被啃过的银盘,斜斜挂在云层里,仿佛随时会坠下来。她低声道:“再忍忍,找到传送阵就歇脚。”
话音未落,她已弯腰将千倾月背在身后,小姑娘立刻像只小猫似的蜷起来,小脑袋靠在她颈窝,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肌肤。
千仞雪又把梦红尘抱进怀里,小家伙轻得像团棉花,却让她的动作稍缓,每一步都踩得更稳了,那份不容动摇的决绝,在负重时反而更显坚定。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像冰雹砸在铁板上,“咚咚咚”地朝着她们涌来,还夹杂着金属碰撞的脆响,显然是大批士兵在集结。
“这边!”千仞雪低喝一声,抱着两个孩子拐进旁边的小巷。
巷子里悬着几盏残灯,灯芯快燃尽了,昏黄的光在风里摇摇晃晃,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像被揉皱又勉强展平的纸。
两侧的墙壁上布满青苔,偶尔有水滴从屋檐落下,砸在积水里,溅起细小的水花。千仞雪带着孩子在巷子里七拐八绕,脚步越来越快,靴底碾过积水,溅起细碎的水珠。
刚转过一个拐角,前方突然炸响一声断喝:“站住!什么人?”
千仞雪瞬间将两个孩子护在身后,天使圣剑“噌”地出鞘,剑身在残灯下划出一道银亮的弧线,剑尖直指黑暗:“让开。”她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瞬间压过了对方的气势。
黑影里涌出一群黑衣士兵,足有二十余人,个个手持长矛,盔甲在暗处泛着冷光。他们的脸上带着紧绷的警惕,显然是接到命令搜查的队伍。“把镜堂主的孙女交出来!”为首的士兵挺矛上前,矛尖闪着幽蓝的魂导光,像条吐信的蛇,带着淬毒般的恶意。
千仞雪冷笑一声,唇角勾起一抹嘲讽。剑光突然化作一道白练,快得让人看不清轨迹,只听“噗”的一声轻响,最前面那名士兵的手臂已坠落在地,鲜血喷溅在青石板上,瞬间晕开一朵狰狞的花。
“啊——!”惨叫声刚起,千仞雪的身影已如鬼魅般冲入人群。天使圣剑在夜空中划出无数银弧,每一次起落都带起一片血花,那些士兵甚至没看清她的动作,就已捂着伤口倒下。
有人试图释放魂技,却被她一剑挑飞武魂,魂环刚亮起就溃散成光点。她像朵在血海里绽放的白梅,美丽却致命,那道白影所过之处,皆是哀嚎。
不过数息的功夫,巷子里已倒下大半士兵。千仞雪收剑回鞘,剑身上的血珠顺着剑脊滑落,滴在地上发出“哒”的声响。
她拉起两个孩子,目光扫过地上的伤者,没有丝毫犹豫,踏着尚未凝固的血泊继续向前。千倾月把脸埋在她背上,不敢看那些血腥,梦红尘却睁着眼睛,望着千仞雪的背影,小拳头攥得更紧了。
传送阵就在前方那片废弃的空地上。说是空地,其实是片坍塌了大半的院落,断壁残垣间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石台上的符文早已黯淡,像褪了色的伤疤。
据说这传送阵因每次传送都落点诡谲,曾把人传送到火山深处,也曾扔进冰原裂隙,早就被禁用了,如今成了野狗栖息的地方。
千仞雪刚将孩子放下喘口气,揉了揉她们发酸的小腿,远处便传来震耳的怒喝:“抓住她们!那是我的孙女!”
镜红尘的身影出现在巷口,他穿着标志性的魂导师长袍,胸前的徽章在夜里闪着光,周身的魂力波动如怒涛般压来,空气都仿佛被攥紧了,连风都停滞了一瞬。他身后跟着十余名魂圣级别的护卫,个个气息沉凝,显然是明德堂的核心力量。
“妈妈……”千倾月和梦红尘同时攥紧了她的衣角,小手冰凉,指尖都在发抖。
梦红尘望着那张熟悉的脸,眼眶瞬间红了,却突然咬着唇开口:“娘亲,你们走。他不会伤我的,我是他唯一的孙女。”她说得飞快,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小手用力想把千仞雪推开。
千仞雪低头看她,小家伙眼里虽有不舍,却透着股与年龄不符的坚定,像株在风雨里倔强挺立的小草。她伸手揉了揉孩子的头发,声音沉得像块浸了水的石头:“有娘亲在,就不会丢下任何一个。”
她将两个孩子护在身后,圣剑再次出鞘,平举着指向镜红尘,剑尖的寒光映着她眼底的冷意:“你来了。”
“把梦红尘还给我!”镜红尘的声音在空地上炸开,带着九级魂导师独有的威压,地面的碎石都被震得微微发颤。他的眼底翻涌着怒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心——他从未想过,自己视若珍宝的孙女,竟会跟着一个陌生女人叛逃。
“她现在叫千倾梦,是我的女儿。”千仞雪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字字清晰,“是你亲手把她推到我身边的。若不是你眼里只有魂导器,若不是你让她亲眼看着母亲为帝国牺牲,她怎会连爷爷都不想认?”
千倾梦突然挣开千仞雪的手,往前跑了两步,对着镜红尘哭喊:“我叫千倾梦!若不是你整天抱着魂导器,娘就不会死在战场上!你根本不配当爷爷!”七岁的孩子,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地上,也砸在每个人心上,带着撕心裂肺的控诉。
镜红尘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随即化为狠厉,像是被戳中了痛处:“为帝国牺牲是她的荣耀!逆孙!给我拿下她们!”
士兵们刚要上前,千仞雪突然抬手按住剑柄,天使圣剑周身骤然爆发出圣洁的金光,像一轮骤然升起的太阳,瞬间驱散了所有黑暗。光芒里隐约有羽翼展开的虚影,带着净化一切的力量,连空气都变得灼热起来。
“系统,开启天使圣剑全部力量!”她在心里默念,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检测到宿主生命危机,天使圣剑神力已激活!】冰冷的机械音在脑海里响起,却让千仞雪瞬间松了口气。
金光如潮水般扩散,所过之处,黑衣士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瞬间被净化成点点光屑,消散在空气里。镜红尘瞳孔骤缩,下意识地释放出魂导防护罩,却在金光触及的瞬间“咔嚓”碎裂,像被烈日融化的冰雪。
千仞雪握住剑柄,高高举起,巨大的金色剑影在夜空中凝聚,遮天蔽日,带着煌煌天威劈向地面。
“轰隆——!”
爆炸声接连响起,废弃的空地瞬间化为火海,碎石与火光冲天而起,将夜空撕开一道猩红的口子。气浪如海啸般席卷开来,镜红尘被掀飞出去,撞在断墙上,咳出一口血,在烟尘中嘶吼:“我绝不会放过你们!”
千仞雪趁机抱起两个孩子跃上传送阵,指尖魂力疯狂注入符文。石台上的古老纹路骤然亮起,发出刺目的白光,像无数条发光的蛇,将她们的身影层层裹住。传送的眩晕感瞬间袭来,天旋地转,耳边是呼啸的风声。
“抓紧了!”千仞雪的声音在眩晕中炸开,带着穿透时空的力量,清晰地传入两个孩子耳中。
光芒散去,空地上只剩下燃烧的废墟和镜红尘狰狞的怒吼,还有那道在火光中摇摇欲坠的身影。而千仞雪护着两个孩子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明都的夜色里,像一颗投入未知深渊的石子,朝着远方坠落,却在黑暗中,硬生生撕开了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