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的光线比走廊更昏暗一些。消毒水的味道更浓,还混杂着一丝……衰败的气息。
病床上,一个人形几乎陷在白色的被褥里。
他侧着头,双目空洞无神地望着窗外。窗外是安全区灰蒙蒙的天空和被高墙切割的压抑景象。
青年的嘴唇干裂起皮,布满了细小的白色裂纹,显然极度缺水。
然而,床头柜上,一杯清水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水面平静无波,显然动也没动过一口。
脚步声似乎惊动了他。
那空洞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焦距艰难地汇聚到门口漓渝的身上。
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死寂的潭水,仿佛灵魂早已抽离,只剩下一个等待最终腐朽的躯壳。
一个沙哑、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响起,打破了病房里凝滞的空气:
“你…来了。”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有疲惫,深入骨髓的疲惫。
他停顿了很久,仿佛说这几个字都耗尽了他残存的气力,目光又缓缓移向窗外,声音飘忽而认命:
“不用…觉得亏欠我什么。”每一个字都吐得很艰难,“我账户里…现在还能喘气的积分…很大一部分,是用了你的…巧克力换的。”
他嘴角极其微弱地扯动了一下,像是在自嘲,又像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要不是…这些积分吊着命…我可能…连躺在这里等死的资格…都没有了。”他闭上眼,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在吞咽那并不存在的唾液,也像是在吞咽那巨大的绝望,
“这就是命…我们这些基因改造人的命。从被改造那天起…就注定了…早晚…都得走上这一步。不过是…早点晚点罢了。”
他再次睁开眼,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如今却只剩灰败的眸子看向漓渝,里面没有任何光彩,只有一片荒芜:
“谢谢你…还来看我一眼。”他用尽力气,微微偏过头,似乎想避开那代表着“外界”和“生”的目光,“我累了…你…回去吧。”
说完,他彻底闭上眼睛,不再看漓渝,也不再说话,仿佛一尊失去了所有生气的石雕,静静地等待着那无可逃避的终点。
床头的水杯,依旧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映照着他干裂的唇和一片死寂的绝望。
病房内,绝望的死寂如同实质般凝固在空气里。叶屿闭着眼,拒绝的姿态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无声地宣告着生命的终结。
床头那杯水,映着他干裂的唇,像一个无声的讽刺。
漓渝站在床边,目光如同精准的扫描仪,冷静地评估着床上这具几乎失去生气的“资源”。
她无视了空气中弥漫的悲怆,大脑高速运转:
她初来乍到,急需一个熟悉废土规则、经验丰富的本地人。
叶屿,前战狼佣兵队长,无疑是顶级人选。
他能在高辐射区冒险救一个陌生人,事后队员动用她的物资(巧克力)也明确告知并主要用于支付她的医疗费和救他的药剂,说明本性可靠,有底线,不会轻易坑害她。
他现在中度基因崩溃,双腿瘫痪,毫无反抗能力,完全可控。
长得不错,至少看着不碍眼(废土世界这也是稀缺资源)。
需要提供基本生存保障(主要是食物和水)。但她的异能空间储备丰富,养活一个失去行动力的人,消耗远低于养活一个战斗人员。
成本效益分析瞬间完成。结论:叶屿是目前最优解的投资对象。
于是,她开口了。声音平稳,毫无波澜,如同在询问一件物品的规格:
“你现在能自己大小便吗?”
这直白到近乎冷酷的问题,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叶屿心死的深潭。他紧闭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沉默在病房里蔓延了数秒,他才极其缓慢地睁开那双灰败的眼睛,目光没有聚焦,只是空洞地对着天花板,声音干涩沙哑:
“……能。”
这是一个废土战士最后的尊严,也是他目前唯一还能勉强维持的自理能力。
漓渝得到了第一个关键信息:不需要额外的人力照顾排泄问题,省事。
她紧接着抛出第二个问题,依旧单刀直入,不带任何情感铺垫:
“你有房子住吗?”
叶屿的目光终于迟缓地移向她。那张年轻的、本应充满英气的脸,此时充满死寂,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他猜不透这个刚刚被他救下、又冷静得不像话的女孩想干什么。
是同情?还是另有所图?他疲惫的大脑已经懒得深究,索性如实回答:
“……有。”他停顿了一下,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在流逝,“在……棚户区。E区…7排…11号。”
他报出了一个地址,语气里没有任何对“家”的温情,只有一种认命的麻木。那地方,不过是安置院积分耗尽前一个暂时的、破败的栖身之所。
棚户区。有固定住所!漓渝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满意。这意味着:
1.不需要额外花费积分去租房,节省一大笔开支(尤其是巧克力这种硬通货)。
2.棚户区虽然环境差,但鱼龙混杂,便于她低调融入和获取信息。
3.有瓦遮头,总比露宿安全区街头强。
4.最重要的——不用她负责找住处!省心省力。
综合评估:有自理能力(基础)、有房产(免去安顿麻烦)、人品可靠、经验丰富、完全可控、外貌尚可。
简直是废土世界为她量身定制的“新手向导包”!
漓渝对评估结果非常满意。她不再犹豫,直接说出了决定,语气依旧平淡得像在陈述“今天天气不错”,但内容却石破天惊:
“我养你,跟我走好吗?”
这七个字,如同寂静深夜里炸响的一道惊雷!
叶屿那原本死寂一片、空洞无神的眼睛,猛地睁大了!灰败的瞳孔骤然收缩,仿佛被强光刺穿。
一股汹涌的、完全不受控制的酸涩感猛地冲上鼻腔,直冲眼眶!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在那一瞬间漏跳了一拍,随即是擂鼓般的狂跳——尽管这心跳很快又被身体的虚弱和绝望压了下去。
我养你……跟我走……
从他有记忆开始,在孤儿院冰冷的床铺上,在基因改造实验台刺眼的灯光下,在废土血腥的厮杀中……这句话,这个最朴素、最卑微的渴望,像深埋在地底不见天日的种子,从未真正消亡过。
他渴望一个家,一个能对他说“跟我走”的人,一个能让他卸下所有防备、不再需要独自面对这个残酷世界的港湾。
这一刻,这颗种子被漓渝这句毫无温度的话,硬生生地撬开了一道缝隙!
泪水,滚烫的、不受控制的泪水,瞬间盈满了那双曾经坚毅、如今只剩脆弱和绝望的眼眶。
他死死咬着下唇,干裂的嘴唇被咬得渗出血丝,才勉强没有让那泪水滚落下来。
巨大的冲击让他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这句话在反复回荡。
身体甚至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情绪波动而微微颤抖起来。
然而,这短暂的、近乎本能的悸动之后,冰冷的现实如同潮水般迅速将他淹没。
太迟了……
他现在是什么?一个基因崩溃的废人!一个双腿瘫痪、连水杯都懒得拿起的累赘!一个积分即将耗尽、只能等死的可怜虫!跟她走?他能做什么?
除了像个无底洞一样消耗她宝贵的食物和资源,拖累她的脚步,他还能带来什么价值?废土世界,生存是第一法则,没有人会收留一个纯粹的负担。
他那刚刚燃起一丝微弱火苗的心,瞬间被更深的绝望和自厌浇灭。
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比之前更加死寂。
他艰难地动了动嘴唇,想要拒绝,想要让她清醒一点,不要做这种毫无意义的蠢事……
但漓渝是什么人?末世里挣扎两年、练就了一双毒眼的异能者。
叶屿眼中那一闪而逝的震撼、那拼命压抑却依旧泄露的泪光、那身体的微颤……在她看来,就是最清晰的信号——他心动了。
这就够了。
她不需要他感恩戴德,也不需要他承诺什么。她只需要他这个人,他的经验和知识。至于他觉得自己是拖累?那是他的想法,不是她的评估结果。
在她看来,他的价值远大于养活他的成本。
所以,还等什么?
就在叶屿的嘴唇翕动,拒绝的话语即将出口的刹那,漓渝果断地打断了他酝酿中的自毁式发言。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甚至没有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
“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她根本不是在征求同意,而是在宣布决定。
“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