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她已利落地转身,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径直走向病房门口。
厚重的房门在她身后关上,隔绝了叶屿那震惊、茫然、绝望又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微弱希冀的目光。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叶屿一人。他呆呆地望着紧闭的房门,仿佛还没从刚才那番疾风骤雨般的对话中回过神来。
那句“我养你”还在耳边轰鸣,那句“等我”又像一道不容抗拒的命令。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过他凹陷的脸颊,留下冰冷的痕迹。
他该怎么办?他还能怎么办?这个突然闯入他生命、打破他等死计划的女孩,她到底……想做什么?
而门外的漓渝,目标明确。她拦住一个路过的护工,声音简洁清晰:
“哪里有卖轮椅?要最结实耐用的那种。”她的眼神锐利,带着一种“立刻、马上”的紧迫感。
她需要尽快把这个“向导”带离医院,安置到他的棚户区房子里,然后,开始她的废土生存课。
时间,就是食物,就是生存的筹码,不能浪费。
医院办事处的效率在废土世界堪称“奢侈”。漓渝很快就用一小块包装完好的巧克力(这玩意儿在废土是实打实的奢侈品)换到了一架半旧的金属轮椅。
轮椅骨架结实,轮子磨损但转动还算顺畅,完全符合她“实用”的要求。
办事员是个干瘦的中年男人,接过巧克力时眼睛都亮了一下,挑剔地扬了扬花白的眉毛,上下打量了漓渝几眼。
他一边登记,一边用一种带着点惊奇和玩味的语气嘀咕:“啧,稀奇事儿。好几年没见着哪个安置院的‘废料’被家里人接走了,还是个女娃娃……今天算开眼了。”
他的话里带着废土特有的麻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恶意。
漓渝充耳不闻,推着轮椅转身就走。
回到病房,漓渝没有任何废话,弯腰,手臂穿过叶屿的腋下和腿弯。
叶屿的身体猛地一僵——他还是有些重量的。
漓渝的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轻松地将他从病床转移到了轮椅上。
整个过程,叶屿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身体僵硬,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巨大的茫然和自弃中。
他甚至不敢去看漓渝的表情,生怕从中看到一丝后悔或嫌恶。
轮椅碾过冰冷的地面,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两人沉默地穿过弥漫着消毒水和绝望气息的走廊,离开了这座白色的囚笼。
当医院那沉重、象征着“终结”的大门在他们身后关闭,废土世界真实而浑浊的空气扑面而来时,漓渝停下了脚步。
叶屿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缠绕上来。
他缩在宽大佣兵服袖子里的双手拼命握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疼痛压下那灭顶的绝望。
她停下来了……
她后悔了……
她终于意识到我是个彻头彻尾的累赘了……
她会把我送回那个地狱吗?
送回那个等着积分耗尽、等着吃下红丸的地方?
巨大的窒息感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死死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那双灰败的眸子里强行凝聚起一丝废土战士的刚毅。
算了……这个时代,活着本就是一场豪赌。
她救他出来,哪怕只有这短暂的一程,已是意外之喜。
无论她接下来做什么选择……他都不会怨恨。
这是他最后的尊严。
然而,预想中的转身或斥责并未到来。
漓渝在原地等了几秒,眉头微蹙,似乎有些不耐烦。
她“啧”了一声,声音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困惑,转头看向轮椅上的叶屿:
“喂。你不指路,我怎么知道你家在哪?”
这简单的一句话,像一道阳光劈开了厚重的阴霾!
叶屿猛地抬起头,灰暗的瞳孔剧烈收缩,里面那强行凝聚的刚毅瞬间被巨大的、不敢置信的冲击冲垮!
一股滚烫的热流直冲眼眶,他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那脆弱泄露出来。
还好……还好……她不是要丢下我!她真的……要带我回家?
巨大的庆幸和一种死而复生般的微弱希望,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了他冰冷的四肢百骸。
他抬起头,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面容平静、甚至有些不耐烦的女孩。
阳光(尽管是废土灰蒙蒙的太阳)勾勒出她年轻却异常坚毅的轮廓。
或许……或许命运真的给了他一线生机?
青年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挺直了因虚弱而佝偻的脊背。
他迎着漓渝的目光,那双曾经空洞绝望的眼睛里,此刻竟燃起了星星点点、微弱却无比真实的萤火。
“重新认识一下,”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好,我叫叶屿,今年22岁。”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而用力,仿佛在宣告一个新生的开始,“谢谢你……把我从安置院中接了出来。”
漓渝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来这么正式的“自我介绍”,微微愣了一下。
她看见青年眼中那微弱却倔强的光芒,像废墟里挣扎着探出头的小草。这光芒似乎也驱散了她心中对这个陌生世界的一丝烦躁。
她沉默了一瞬,然后点了点头,简洁地回应:
“嗯。”似乎觉得不够,又顿了一下,补充道,“我是漓渝。”
叶屿的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那是一个极其虚弱、却无比真实的笑容。干裂的嘴唇因此扯开了一道细小的血口,但他毫不在意。
这一笑,仿佛瞬间打破了禁锢在他身上沉重的绝望枷锁。尽管依旧坐在轮椅上,但他整个人却像被注入了无形的活力,那份属于年轻人的鲜活气息,第一次在他身上清晰地浮现出来,驱散了那沉沉的暮气。
漓渝看着他的笑容,心头那点因为环境恶劣而升起的烦躁,也莫名地被抚平了几分。至少,这个“向导”看起来顺眼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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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点:棚户区E区7排11号
时间:抵达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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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叶屿的指引下,漓渝推着轮椅,穿行在逼仄、肮脏、散发着浓烈恶臭的棚户区窄道中。这里的景象比医院更直观地展示了废土底层的绝望。
道路两旁,随处可见蜷缩在破布烂絮里的人,他们大多目光呆滞,皮肤上布满可怖的溃烂和辐射斑,苍蝇嗡嗡地围绕着他们飞舞,一些人的状态看起来比叶屿还要糟糕,仿佛只剩下一口气在苟延残喘。
房屋是用各种能找到的破烂材料勉强拼凑起来的:腐朽的木板、锈蚀的铁皮、肮脏的油布、甚至还有废弃的车辆外壳。
歪歪扭扭,摇摇欲坠,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污水在坑洼的地面上流淌,混合着各种难以言喻的污物。
叶屿口中的“小院”,终于出现在眼前。说是院子,其实只是用几根歪斜的木桩和破渔网象征性地围了大约十多平米的一小块地。
主体建筑是一个低矮的木屋,看起来是相对“高级”的材料(至少是完整的木板),虽然饱经风霜,但还算方正,没有歪斜得太厉害。
门的一侧,是用几块大小不一的石头粗糙垒砌的灶台,上面吊着一个黑乎乎的瓦罐。
门的另一侧,堆放着一些干枯的茅草,以及几件锈迹斑斑、看不出用途的金属零件和杂物。整个“院子”空荡荡的,一览无余。
屋内没有独立的房间。唯一的入口挂着一条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旧布帘子,权当是门。漓渝掀开帘子。
一股混合着霉味、草药味和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室内大约七八平米,一眼望到头。
最里面靠墙放着一张简陋的单人木板床,床板很硬,上面铺着一层薄薄的、同样发硬的褥子。床下塞着两个破旧的金属箱子。
地面是夯实的泥土,还算平整。角落里散落着一些晒干的、形态各异的草叶子(可能是草药),旁边放着两个边缘豁口的陶碗。
一张同样破旧的小木桌紧挨着床,上面凌乱地摆放着一些工具:磨损严重的匕首、几颗不同型号的子弹壳、一小卷韧性不错的金属线、一个多功能钳子……这些都是叶屿佣兵生涯的遗存。
卧室四面是木墙,还算严密。屋顶很奇特,一半覆盖着半透明的、布满划痕和污渍的塑料板(可能是某种废料),勉强能透点光进来;另一半则盖着一块黑色的、似乎是某种太阳能板的金属板?还有一小片盖着看不出材质的深色油布。
漓渝站在门口,沉默地扫视着这个堪称“家徒四壁”的狭小空间。比她想象中……还要破败简陋得多。
末世的环境虽然残酷,但她拥有异能空间后,物资储备一直相对充足,居住环境也尽量收拾得安全隐蔽。
眼前这个棚户小屋,几乎踩在她对“生存底线”认知的边缘。
叶屿敏锐地察觉到了她那一瞬间的停顿。他坐在轮椅上,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然和习惯性的安慰:“这……已经很好了。我们外出做任务时,经常要留宿荒野,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至少这里……还算干净。”
他的目光扫过虽然破旧但明显被刻意整理过的地面和床铺,那是他还能动弹时最后的坚持。
漓渝闻言,目光再次扫过屋内。
确实,相比外面窄道上那些污水横流、垃圾遍地、甚至躺着等死的场景,叶屿这个小屋虽然破,但地面没有杂物和污秽,物品也勉强算是归类摆放(虽然工具堆在桌上),没有异味(除了霉味和草药味)。
在棚户区里,这绝对算得上“整洁干净”了。不愧是当过队长的人,自律性刻在骨子里。
她作为末世挣扎求生的老手,适应力极强。
短暂的沉默后,她便彻底接受了这个现实。
环境恶劣?没关系,能住就行。重点是人——这个经验丰富的向导,现在归她了。
叶屿的身体早已透支。从医院一路颠簸回来,精神又经历了大起大落,此刻坐在轮椅上,脸色比在医院时更加灰败,呼吸也浅促了许多,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急需躺下休息。
然而,一个现实问题摆在眼前——屋里只有一张单人床。
叶屿看着那张窄小的床铺,嘴唇动了动,干涩的喉咙发不出声音,眼神里充满了无措和窘迫。
他上去休息了,那……漓渝晚上睡哪里?难道让她睡冰冷坚硬的地面?或者……挤在这张窄小的床上?
这个念头让他瞬间耳根发烫,心跳都漏了一拍,随即又被更深的无力感和愧疚淹没。他果然是个巨大的麻烦……
漓渝压根没想那么多。她推着轮椅到床边,弯下腰,动作依旧干脆利落,手臂穿过叶屿的腋下和腿弯,轻松地将他抱了起来。
叶屿的身体再次僵硬,带着一种病态的轻飘。
漓渝将他小心地放到床铺靠墙的里侧,让他能靠着墙支撑身体。
做完这些,她非常自然地、没有丝毫停顿或犹豫,蹬掉鞋子,直接侧身躺在了床的外侧!
单人床顿时变得拥挤不堪,两人身体不可避免地挨得很近,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漓渝调整了一下姿势,找了个相对舒服的位置,闭上了眼睛,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末世两年,什么极端环境没经历过?为了安全和取暖,和尸体挤在一起都是常有的事。
这种程度的“同床共枕”,在她看来根本不算什么,内心毫无波澜,更别提什么害羞情绪。在她眼中,这张床就是一个需要共享的生存资源,仅此而已。
然而,对于叶屿来说,这简直是石破天惊!
他整个人瞬间僵成了化石!大脑一片空白,血液仿佛全部涌上了头顶,耳膜嗡嗡作响。
女孩身上带着淡淡尘土和一种他无法形容的、清冽干净的气息(来自异能空间?)瞬间充斥了他的鼻腔。
隔着薄薄的衣物,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侧传来的温热和柔软的触感!
第一次!
他第一次离一个女孩子这么近!近到呼吸可闻!近到能数清她垂落的眼睫!
巨大的冲击让他完全不知所措。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蹦出来。
脸颊滚烫得能煎鸡蛋,连带着脖子和耳根都红透了。他僵硬地贴着冰冷的墙壁,一动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惊扰了身侧的人。
身体因为紧张和虚弱而微微颤抖着。刚才的疲惫仿佛都被这巨大的刺激暂时压了下去,只剩下无边的慌乱和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奇异的心悸。
狭窄的木屋里,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一个平稳均匀,仿佛已然安睡;一个急促紊乱,昭示着内心的惊涛骇浪。
半透明的塑料板屋顶透下朦胧的微光,映照着床上两个紧挨着的、命运从此交织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