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屿看着她那浑不在意的样子,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扫过漓渝那个已经瘪下去不少的登山包,再联想到她只拿出了这么一块肉(虽然很大块),一个更惊人的念头冒了出来。
“你……你只带回来这一块?”他试探着问,声音依旧不稳,“剩下的……那么庞大的猎物……”
他记得野猪的巨大!一整头啊!就算只带一部分肉,也绝不止这一点!
漓渝咽下嘴里的肉,端起碗喝了一口汤,这才漫不经心地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哦,剩下的肉啊,在盲区找了个隐蔽地方藏起来了。带太多回来太扎眼,麻烦。”
藏起来了?!在盲区?!
叶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差点惊得从轮椅上跳起来(如果他能跳的话)!盲区是什么地方?
那是连全副武装的佣兵小队都不敢轻易深入的死亡之地!变异兽横行,危机四伏!她不仅毫发无伤地猎杀了巨兽,还敢把宝贵的肉“藏”在那里?!
这简直……简直是疯子行径!不,是实力强大到无所顾忌的疯子!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更深层次的焦虑。叶屿的佣兵本能瞬间被激活。
“不行!太危险了!”
他急切地低吼道,额头渗出冷汗,
“盲区太不稳定!随时可能有强大的变异兽发现那里,或者被其他不要命的拾荒者撞见!那些肉……太珍贵了!不能就这么放着!”
他看着漓渝依旧平静无波的脸,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理智和有说服力:
“漓渝,新鲜的变异兽肉,尤其是中度辐射可食用的,在安全区里……是天价!是真正的奢侈品!一小块就能换到普通人一个月的口粮!你带回来的这一块,省着点吃够我们吃几天了,但剩下的那些……如果能全部安全地带回来卖掉……”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异常认真:“那换来的积分,足够我们买大量的营养液,可以支撑很久!比冒险把肉留在盲区安全得多,也划算得多!”
叶屿一口气说完,紧张地看着漓渝,生怕她嫌麻烦或者固执己见。
他知道这个女孩有主见得可怕。
漓渝慢条斯理地又喝了一口汤,似乎认真思考了一下叶屿的话。
她确实怕麻烦,尤其讨厌和废土世界的商人打交道。
自己去黑市卖肉?太浪费时间精力,而且容易暴露实力和财富,引来不必要的觊觎。
“不想自己去卖。”她放下碗,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的想法,眉头微蹙,“麻烦。”
叶屿听到这句“麻烦”,非但没有失望,反而眼睛一亮!
他怕的是漓渝完全拒绝处理剩下的肉,而不是怕麻烦!
“不用你去!”他立刻接口,语速加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和希望,
“我可以联系!我以前佣兵团的朋友,江木!你还记得吗?昨天在医院的那个。他还在战狼,人很可靠,也有渠道!他们佣兵团经常处理狩猎到的战利品,信誉很好!只要给他一点佣金,他肯定愿意帮忙把肉安全地带回来,然后通过他们的渠道卖出去,换成积分打给我们!”
叶屿一口气说完,胸膛微微起伏,带着期待看着漓渝。
这是他目前唯一能想到的、也是最有把握的方式。
利用他过去的人脉和佣兵团的渠道,既能安全处理掉巨大的财富,又能为两人换取宝贵的生存资源。
漓渝看着叶屿眼中重新燃起的、带着强烈求生欲和想要“有用”的光芒,再想想空间里那五头半的野猪(一头被分解了部分),确实需要处理掉一部分换取积分,囤积营养液也是必要的。
她略一沉吟,点了点头:
“行。你联系。佣金……你看着办,别亏了就行。”她语气随意,仿佛讨论的不是一笔可能改变两人命运的巨款,而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
说完,她又夹起一块肉,继续专注地享用起自己的晚餐。
对她而言,眼前这碗肉汤,比什么积分都实在。
叶屿得到肯定的答复,心头一块巨石落地,巨大的喜悦和一种被认可的激动让他苍白的脸上都泛起了一丝微弱的血色。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和坚定:
“好!你放心!我马上联系江木!一定把这事办好!”
他不再犹豫,立刻抬起手腕,操作起那个灰扑扑的腕表,找到江木的通讯编码,飞快地编辑了一条信息。
发送前,他看了一眼正安静吃肉、仿佛置身事外的漓渝,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碗里那几块散发着天堂般香气的肉,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希望”的暖流,伴随着肉汤的温热,彻底充盈了他的心间。
叶屿的手指在腕表粗糙的屏幕上飞快地点击着,编辑着给江木的信息。
他的心跳得如同擂鼓,撞击着脆弱的胸腔,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基因崩坏带来的刺痛,但这痛感此刻几乎被一股汹涌的、名为“希望”的洪流所淹没。
漓渝在混沌的睡意中猛然绷紧身体。
某种细微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喘息声正撕破黑夜的寂静。
她瞬间清醒过来,瞳孔在黑暗中收缩——声音来自紧贴着她后背的胸膛。
"叶屿?"
没有回应,只有愈发急促的呼吸声。她一个翻身坐起,粗糙的掌心贴上身旁人的额头,立刻被那不正常的滚烫温度惊得缩了缩手指。
借着窗外透进的惨淡月光,她看到叶屿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冷汗浸透了单薄的里衣,发丝湿漉漉地黏在潮红的脸上。
他的睫毛剧烈颤抖着,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已经渗出了血珠。
基因崩溃发作。
这个认知让漓渝的心脏像被无形的手攥住。她赤脚跳下床,老旧油灯被粗暴点燃的瞬间,昏黄光芒下叶屿痛苦蜷缩的身影让她呼吸一滞——他正无意识地用指甲抓挠自己失去知觉的双腿,抓出一道道血痕,仿佛这样就能缓解体内肆虐的基因链撕裂感。
漓渝一把扣住他自残的手腕,大脑飞速运转。
忽然,她想起白天触碰能量石时那股熟悉的暖流——就像末世时吸收丧尸晶核的感觉。没有半分犹豫,她直接从空间取出一颗拇指大小的乳白色能量石,掰开叶屿紧握的拳头,将石头强硬地塞进他汗湿的掌心。
"撑住。"
她低声命令,双手包裹住他痉挛的手指,强迫他握紧那颗珍贵的石头。
奇迹般的,能量石接触皮肤的刹那,叶屿绷成弓弦的身体突然一颤。
乳白色的石头内部开始流动起萤火般的微光,那些光点如同活物,顺着他的血管脉络向上攀爬,在皮肤表面形成蛛网般的淡金色纹路。
漓渝惊异地看到,青年拧紧的眉头渐渐舒展,急促的呼吸开始变得绵长。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塑料板屋顶时,那颗能量石已经变成了浑浊的灰色,而叶屿的体温终于降到了正常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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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
叶屿是被阳光刺醒的。
他茫然地眨眨眼,喉咙里还残留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身体像是被重型卡车碾过,但昨晚那种基因链寸寸断裂的剧痛已经消退。
他试图撑起身子,掌心却传来尖锐的刺痛——
一颗失去光泽的能量石从他松开的手掌滚落到粗布床单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叶屿的瞳孔骤然收缩。作为前佣兵队长,他太清楚这是什么了:B级变异兽的能量核心,在黑市能换二十支高级营养剂,足够普通家庭活三个月。
而现在,这颗价值连城的石头因为能量耗尽变成了废品。
门帘被掀开的声响惊醒了他。漓渝端着个缺口的陶碗走进来,晨光在她身后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
见他醒了,她径直走过来,微凉的手指又一次贴上他的前额。
"醒了?身体好些了吗?"她的语气平静得像在问天气,仿佛昨晚那个攥着他手守到天亮的人不是自己。
叶屿举起那颗灰败的能量石,指尖不受控制地发抖:"这...这是..."
"我的。"漓渝截住他的话头,把陶碗塞到他手里,里面晃荡着难得的干净热水,"给你用。"
她说得如此理所当然,仿佛只是分享了一块面包,而不是消耗了足以改变废土底层命运的珍贵资源。
叶屿的视线模糊了,他死死盯着碗中晃动的清水,看到自己扭曲的倒影正破碎又重组。
"基因稳定剂..."他嗓子哑得不成样子,"不用买了。"
抬起头的瞬间,有温热的东西砸进碗里,"这个...比药剂有用。"
漓渝看着这个哭起来都没声音的男人,伸手揉了揉他凌乱的发顶。
她没告诉他的是,自己空间里还有九颗同样的能量石——既然这个有用,那全给他用又如何?
屋外,立秋的风卷着枯叶拍打窗棂,而狭小的木屋里,某种比能量石更温暖的东西正在悄然生长。
漓渝的指尖还沾着晨露的凉意,触到叶屿发烫的脸颊时,他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那些泪水像是熔化的银,滚烫地灼过她粗粝的指腹,在掌纹间蜿蜒成发亮的痕迹。
"这么又哭了?"
她微微蹙眉,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解的无奈。
末世里没人教过她如何处理这样汹涌的情绪——丧尸不会哭,幸存者的眼泪也早就在第一年流干了。
叶屿别过脸去,喉结急促地滚动着,试图把哽咽咽回去。
他狼狈地用袖子抹眼睛,却把更多泪水揉进了泛红的眼尾。
那颗变成灰色的能量石还硌在腿间,像块烧红的炭,烫得他心脏生疼。
漓渝看着青年颤抖的肩线,忽然想起昨天他蜷缩在怀里时的温度。
她生硬地抬起手,像擦拭沾血的刀刃那样,用拇指轻轻刮过他湿润的眼睫。
这个动作让两个人都愣住了——她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做,他没想到会被这样对待。
"能量石...有很多。"她干巴巴地解释,手指还僵在半空,"不差这一颗。"
叶屿的呼吸凝滞了。他透过朦胧的泪光看她,看到晨光在她睫毛上碎成金粉,看到她说"很多"时微微抿起的嘴角。
这个曾经为半支营养剂就能杀人的世界,她却在轻描淡写地挥霍着足以买下半个安全区的财富,只为缓解他一个人的痛苦。
他忽然抓住她欲撤回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留下淤青。
漓渝没动,任由他把自己沾满泪水的掌心贴在他起伏的胸口。
隔着一层单薄的衣料,她能清晰地摸到那下面剧烈跳动的心脏,像只被困的鸟。
"漓渝,"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调,"你知道在废土...这意味着什么吗?"
她歪了歪头,一缕黑发从肩头滑落:"不疼了就行。"
叶屿发出一声像是笑又像是哭的气音。他低头把前额抵在他们交叠的手上,滚烫的泪水渗进她的指缝。
这次漓渝没再问为什么哭,只是用空着的那只手不太熟练地拍他的后背,像给呛到的人顺气。
屋外传来早起的拾荒者咳嗽声,新一天的苦难正在阳光下铺展开来。
而在这个摇摇欲坠的木屋里,有人正为了一颗已经变成废石的能量石泪流满面,有人学着用长刀般锋利的手势擦拭眼泪。
当叶屿终于抬起头时,发现漓渝正盯着自己湿润的睫毛看,眼神专注得像在研究某种未知变异植物。
他忽然就笑了,带着鼻音嘟囔:"别看了..."
漓渝收回目光,顺手把他睡乱的头发揉得更乱:"吃饭。"
她起身时,袖口蹭过他湿润的脸颊,像一阵不经意掠过的风。
叶屿摩挲着腿上那颗灰白的能量石,突然觉得基因崩溃也没那么可怕了。
至少此刻,他掌心里攥着的,是比石头更灼热的东西。
漓渝将最后一块烤得焦香的野猪肉塞进叶屿手里,油脂的香气霸道地盖过了屋内残留的药味。她利落地收拾着简陋的餐具,头也不抬地吩咐:
“吃。吃完联系江木。”她拿起一支营养液,用牙齿咬开软木塞,仰头灌下那浑浊的液体,动作干脆得像在补充弹药,“让他开车来接你,去拉剩下的猪肉。”
叶屿正小心地咀嚼着那块珍贵的烤肉,闻言动作一顿。
他看向漓渝,灰蓝色的眼睛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盲区边缘…还是太危险。要不你告诉我大致方位,我和江木去找…”他不想她再涉险。
“不用。”漓渝打断他,随手抹掉嘴角的油渍,眼神平静无波,“我找个地方等你们。”
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叶屿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所有劝阻的话都咽了回去。
他想起昨晚那耗尽能量的石头,想起她塞进自己手心时的果决。这个女孩身上有太多谜团,但她的承诺从未落空。
他点了点头,不再多问,只是默默加快了进食的速度,同时抬起手腕开始操作腕表联系江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