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刘语瑕是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惊醒的。胸腔里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每咳一下都带着钝痛,嗓子眼又干又痒,她挣扎着坐起身,额头已经沁出一层冷汗。
桌上放着昨晚程俊涵送来的药汤,还温着。她端起来一饮而尽,苦涩的药味顺着喉咙滑下去,胸口的闷痛才稍稍缓解了些。这肺炎是去年落下的根,一到换季就容易犯,每次发作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走到学校的林荫道上时,晨露还挂在香樟叶上。刘语瑕低着头慢慢走,突然撞上一个坚实的后背。“走路不长眼啊?”熟悉的、带着点刻薄的声音响起。
她猛地抬头,正对上张强那张带着嘲讽的脸。
一瞬间,那些被刻意压下去的记忆像潮水般涌上来——
去年的辩论赛,她作为四辩总结时,不过是提到“每个地域的文化都有其独特性,我的家乡四川也不例外”,下场就被张强堵在楼梯口,指着鼻子骂她“搞地域黑”“丢四川人的脸”。她当时气得发抖,却被他推搡着差点摔下楼梯。
更让她心寒的是第二天。她在教室接了杯温水,喝到一大半时,喉咙突然火烧火燎地疼,胃里翻江倒海,“哇”地一声全吐了出来。浑浊的水混着白色的粉笔灰,还飘着点刺鼻的农药味。她颤抖着拿起杯子,杯底用马克笔歪歪扭扭写着几行字:“为四川人除害!像你这种败类,早该毒死!”
当时全班都炸了锅。陈梦涵第一个想去一班揍张强,被同学拉住;安心和沈佳溪立刻报了警打了120;刘成麟红着眼圈挡在她身前,死死盯着张强,那眼神像是要吃人。
最后虽然抢救及时捡回一条命,却落下了这难缠的肺炎。医生说,是农药刺激了呼吸道,加上情绪激动引发的感染,稍不注意就会反复发作。
刘语瑕的手悄悄攥紧了书包带,指节泛白。胸腔里的怒火混着药汤的苦涩翻涌上来,她甚至能闻到记忆里那股刺鼻的农药味。她盯着张强,眼神冷得像淬了冰,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侧身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恨吗?怎么能不恨。那杯混着粉笔灰和农药的水,那些恶毒的字,还有张强那张得意的脸,早就刻在了她骨子里。只是她不屑于像他一样歇斯底里,有些账,迟早要算。
张强看着她的背影,嗤笑一声,故意提高了音量:“哟,还活着呢?命挺硬啊。”
刘语瑕脚步没停,只是后背绷得更紧了。
不远处的教学楼拐角,许念瑜正等在那里,手里拿着瓶热牛奶。她看见刘语瑕走过来,立刻笑着迎上去:“语瑕,你怎么才来?给你带的牛奶,还热乎呢。”
她自然没注意到刘语瑕瞬间收敛的冷意,更没看见不远处张强那抹阴鸷的笑。她只觉得刘语瑕今天脸色不太好,伸手想碰碰她的额头:“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请个假吧?”
刘语瑕摇摇头,接过牛奶握在手里,暖意顺着掌心慢慢散开。“没事,可能有点着凉。”她抬头对许念瑜笑了笑,那笑容干净得像晨露,丝毫看不出刚才的波澜。
许念瑜从来不知道刘语瑕对张强的恨有多深。就像她不知道,上次张强在同语茶吧的角落,举着手机对准接吻的她们时,是刘成麟冲上去抢过手机砸烂,沈佳溪和安心挡着玻璃,撂下“敢说出去就让你在学校待不下去”的狠话,才把那桩隐秘摁了下去。
刘语瑕喝了口牛奶,看着许念瑜担忧的眼神,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有些阴暗的东西,她不想让这个人看见。
而张强站在原地,看着两人并肩走进教学楼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阴恻恻的笑。他摸了摸口袋里新买的录音笔——有些账,他也没忘呢。
刘语瑕和许念瑜刚踏进教室,就被眼前的景象噎了一下——披头散发的女鬼正飘在任秋会和王彦的课桌旁,手里还捏着两人的书法作业,眉头皱得比生前改作文时还紧。
“小王这字啊,横不平竖不直,跟被台风刮过似的。”女鬼用指节敲了敲王彦的作业本,“小任这笔锋软塌塌的,得练三年悬腕才能见人。想当年我带的班,最差的学生都比你们强……”
王彦刚想反驳,就被女鬼一个眼刀瞪了回去,缩着脖子不敢吭声——谁能想到鬼还懂书法啊!
讲台旁边更热闹,小邪缠在朱科谕胳膊上,随着他晃脑袋的节奏扭来扭去,活像条跟着迪斯科音乐蹦迪的海蛇。朱科谕嘴里还哼着跑调的《野狼Disco》,手舞足蹈差点把桌子撞翻。
许念瑜扶着额头,语气冷得像结了冰:“好乱。”
刘语瑕憋着笑接了句旧梗:“乱成一锅粥了,大家趁热喝吧。”
后排的刘济民、李雨泽和黄奕伟正趴在桌上补作业,笔写得飞起来。刘济民最先写完,把笔一扔,突然唱起上周去海滩路上编的破歌:“GOGO盗墓了!不上学的品味多么浓~我只要盗墓的轻松~每天做着白日梦~梦见我变成了帅哥~”
“梦里你左手扛着金元宝,右手搂着——”他正唱到兴头上,朱科谕突然插了句嘴,“搂着太监粽子吧!”
全班顿时笑炸了,刘济民气得抓起橡皮砸过去,正好砸在蹦迪的小邪头上,海蛇“嘶”地吐了吐信子,缠得朱科谕更紧了。
监控室里,校长和保安正磕着瓜子看戏,突然看见窗外飘过去两个身影——一个穿着太监服,一个披着尚书袍,不是上次跟着刘语瑕他们回来的那俩粽子是谁!
“校长!”保安嘴里的瓜子壳喷了出来,“这俩是什么?新转来的学生?穿得比戏班子还花!”
校长推了推眼镜,眯眼瞅了半天:“粽子!真粽子!看这官服款式,还是明朝的!咱们学校这是成古墓博物馆了?”
教室里,李缘正一脸生无可恋地看着卢英和安心。卢英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对着天花板学猴叫,安心在旁边配合着拍桌子,两人一唱一和跟俩刚从动物园跑出来的。
“习惯了。”杨馨悦淡定地翻着漫画,“安心以前在许念瑜没转来时,天天跟刘语瑕在操场上阴暗爬行,cos贞子爬得比谁都快,校长还以为学校闹鬼呢。”
正说着,罗萍抱着教案走进来,一眼就看见飘在讲台旁的女鬼,以及扒着窗沿偷看的俩粽子。她沉默了三秒,突然掏出手机给江伯容发消息:【准备点糯米、桃木剑,不,直接叫个道士吧,一把糯米镇不住了。】
女鬼听见动静,飘过来好奇地戳了戳罗萍的教案:“小罗老师,这篇《陈情表》的注释写错了,李密是犍为武阳人,不是广汉……”
最后还是周莉萍看不下去了,拿着梳子走过来,一把薅住女鬼的头发:“披头散发的像什么样子,我给你梳个高马尾,精神点!”
女鬼猝不及防被拽住,挣扎着喊:“别扯别扯!二十年没梳过头了,头发会掉的!”
周莉萍手速飞快,三两下就给她扎了个利落的高马尾,还顺手别了个粉色发夹。女鬼摸着后脑勺发愣,全班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笑——谁能想到凶巴巴的女鬼扎高马尾这么像高中生啊!
窗外的太监粽子突然拍了拍礼部尚书的肩膀,用尖细的嗓音说:“这班比皇陵热闹多了,要不咱也进去旁听?”
礼部尚书面无表情地翻了个白眼:“先把你那破拂尘洗洗,上次摸了海蛇还没擦呢。”
监控室里,校长把瓜子皮一收,一本正经地对保安说:“记一下,下次采购物资加一项——给粽子和女鬼的校服。”
保安默默掏出小本本:【明朝粽子两套,女鬼高马尾发夹十个……】
刘语瑕看着眼前鸡飞狗跳的场面,突然觉得——高二五班大概是全校唯一能同时容纳活人、女鬼、粽子和海蛇的班级了,这排面,够吹三年。
下课铃刚响,刘语瑕正收拾着课本,眼角余光瞥见张强鬼鬼祟祟地往广播室溜。那家伙手里攥着个黑色录音笔,嘴角挂着点不怀好意的笑,一看就没安好心。
刘语瑕皱了皱眉,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刚走到广播室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张强调试设备的滋滋声,他还在低声念叨:“等会儿就让全校都知道,刘语瑕和许念瑜那点破事……”
话音未落,一个和刘语瑕几乎一模一样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这位兄弟,不如把这个给我?”
张强吓得一哆嗦,录音笔差点掉地上。他猛地回头,只见门口站着个女生——身高、眉眼,甚至连嘴角那点冷淡的弧度都跟刘语瑕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唯一的区别是,她的头发是浅浅的褐色,眼下还有两颗对称的痣,黑得像是用马克笔点上去的,透着点莫名的邪气。
“你、你是谁?”张强结结巴巴地问,脑子有点转不过来——这学校啥时候有两个刘语瑕了?
女生没理他,旁边突然又冒出来个黑色鲻鱼头,是王钰婷。她几步窜到张强面前,手疾眼快地抢过录音笔,按了播放键。里面传来张强自己阴阳怪气的声音:“……我看见她俩在茶吧亲嘴了,真恶心……”
王钰婷嗤笑一声,捏着录音笔转了两圈:“嗬,这位同学录得可真差,杂音比你说话声还大。”她把录音笔揣进兜里,冲那个褐发女生抬了抬下巴,“雨暇,我们回去吧。”
被叫做“雨暇”的女生——刘雨暇,这才慢悠悠地扫了张强一眼,那眼神跟看块路边的石头似的。她没说话,只是对着王钰婷点了点头,两人转身就走,背影一个冷淡一个张扬,倒有种说不出的默契。
张强愣在原地,半天没缓过神。等他反应过来想追,广播室的门已经被刘雨暇随手带上,“咔哒”一声落了锁——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摸走了门后的备用钥匙。
刘语瑕从走廊拐角走出来,看着刘雨暇和王钰婷并肩走远的背影,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个刘雨暇,她见过几次,总在学校的角落里晃悠,没人知道她是哪个班的,也没人知道她为什么长得跟自己这么像。
但刚才,她分明看见刘雨暇转身时,对着自己的方向,极快地眨了眨眼,眼下的痣在阳光下闪了闪,像个恶作剧的符号。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是许念瑜发来的消息:【在哪儿?该上自习了。】
刘语瑕回了个“马上到”,抬头时,刘雨暇和王钰婷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楼梯口。她摸了摸自己的短发,心里突然冒出个荒诞的念头——这学校,怕不是不止一个“刘语瑕”?
刘语瑕晃了晃脑袋,把那点关于“另一个自己”的念头甩出去——怎么可能嘛,大概是最近怪事见多了,眼花了。
刚走到六班门口,后腰突然被人轻轻抱住,力道不大,却正好撞在昨天扭到的地方,疼得她“嘶”了一声。
“语瑕姐姐!”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点甜腻的雀跃。
刘语瑕回头,果然是苏念。这姑娘是她的小迷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总爱追着她跑,眼睛亮得像装了星星。
苏念松开手,捧着脸颊笑盈盈地问:“你的腰怎么了?😊😊”
“受了点小伤。”刘语瑕往后退了半步,耳根有点发烫,语气不自觉地放软了些,“没什么大事。😳😳”
“怎么会是小事嘛!”苏念立刻皱起眉,伸手想去碰她的腰,被刘语瑕轻轻躲开,“我刚才都听见你疼得吸气了,肯定快断了!许念瑜那个家伙也太不关心你了,只有我才真心疼姐姐~🥰🥰”
这话刚说完,走廊另一头就传来沈佳溪的怪笑。她撞了撞许念瑜的胳膊,挤眉弄眼道:“哟——这是哪儿来的小情敌啊?许念瑜,危机感来了哦~🌚🌚”
许念瑜站在原地没动,手指悄悄攥紧了书包带,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沉默地看着苏念黏在刘语瑕身边,眼神暗沉沉的,像积了层云。
“别闹。”刘语瑕瞪了沈佳溪一眼,又对苏念说,“真没事,我先走了。”
“姐姐再见!”苏念还在后面挥着手,声音甜得发齁。
走到许念瑜身边时,刘语瑕刚想解释两句,就听见安心凑过来说:“语瑕,等会儿放学,要不要跟我去操场阴暗爬行?最近新练了个姿势,比贞子爬得还丝滑~😏😋”
“正经点!”杨馨悦拍了她一下,无奈道,“今天轮到我们八组扫地,忘了?😓😓”
安心瞬间垮了脸,捂着心口哀嚎:“啊?又要扫地?我的阴暗爬行大业啊!补药啊——!😱😭”
刘语瑕被她逗笑,刚缓和的气氛里,许念瑜突然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后腰:“很疼?”
声音很轻,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绷。
刘语瑕愣了愣,摇摇头:“好多了。”
许念瑜没再说话,只是默默走到她左边,刻意放慢了脚步,手臂偶尔会碰到她的胳膊,像是在无声地护着她。
沈佳溪在旁边看得直乐,掏出手机给安心发消息:【快看许念瑜,吃醋了还嘴硬,像只炸毛的猫~】
安心回了个“嗑到了”的表情包,被杨馨悦一把抢过手机:“扫地带扫帚了吗?再摸鱼扣你分!”
走廊里闹哄哄的,刘语瑕看着身边沉默却走得极慢的许念瑜,突然觉得——刚才苏念那点插曲,好像也没那么让人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