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医学院的夜，通常并不寂静。
尤其是在院长林小溪的实验室兼书房里。夜明珠柔和的光线下，堆叠如山的病历记录、草药图鉴、以及写满复杂演算的糙纸，几乎将那张宽大的书桌淹没。空气里弥漫着多种气味：干燥药草的清苦、墨锭的松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被严格控制在琉璃罩内的奇异培养液的味道。
林小溪伏在案前，眉头紧锁，指尖蘸着朱砂，在一张画满怪异符号和经络图的纸张上快速勾勒。她嘴里念念有词，时而停顿，在旁边的空白处写下几个只有她自己才懂的缩写和公式。
“不对…灵脉循环对魔纹能量的衰减系数应该再修正0.7个点…或者引入一个缓冲变量？”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原本利落的发髻散下几缕，垂在额前。
成为名震修真界的“鬼手医仙”、百草医学院的院长、甚至某种意义上北域魔境的“另一位主人”，并没有改变她工作狂的本质。反而因为摊子越大，需要解决的“课题”就越多。比如眼下这个——如何将萧烬那霸道无比的本源魔纹之力，进一步温和化、标准化，融入到新一代“广谱抗魔煞疫苗”的生产流程中。
这课题难度堪比让她用石器时代的工具造核反应堆。
窗边，一道颀长的身影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萧烬一袭玄色暗纹常服，墨发未束，随意披散在肩头，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柄薄如蝉翼的短刃。刃身映照着他冷白的下颌线和专注的神情，没有半分煞气，倒像是个沉浸在 hobby 中的贵公子。
若忽略掉他指尖偶尔流转的、足以让元婴修士心惊肉跳的细微魔纹，以及窗外远处夜空中，几头正安静梳理羽毛的巨大魔蝠哨兵的话。
这已是常态。他习惯了守着她熬夜。最初是担心她身体，后来发现劝阻无效（反而可能被拉去做更离谱的实验），便索性陪着。他处理他的魔境事务（通过特殊传讯魔纹），或擦拭他的收藏（从神兵利器到林小溪送他的各种“古怪仪器”），偶尔抬头，目光落在那个与难题搏斗的身影上，深邃眼底便会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终于，林小溪发出一声挫败的叹息，猛地将笔一丢，向后瘫倒在椅背上，用手背盖住了眼睛。“脑袋要炸了…变量太多，样本数据还是不够…”
一双微凉的手轻轻拿开她覆眼的手，力道适中地按上她的太阳穴。指尖带着一丝精纯而温和的魔气，精准地舒缓着她紧绷的神经。
“亥时三刻了。”萧烬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但动作却细致耐心，“明日再算。”
林小溪舒服地喟叹一声，没睁眼，像只被顺毛的猫：“不行，卡在这里睡不着…感觉答案就在嘴边，就差一点…”
萧烬沉默了一下。他对于林小溪那些精妙的数学演算和药理公式大多一知半解，但他有他的方式去理解她的世界。
“或许，”他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斟酌，“不是算法问题，是‘土壤’不对。”
“土壤？”林小溪睁开眼，疑惑地看向他。
“嗯。”萧烬的目光投向窗外那在夜色中摇曳的药田，“你之前改良‘净霉膏’，发现硝石能促进青霉菌生长。非其本性突变，乃环境滋养所致。”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更合适的词句：“你的疫苗，想用的是‘秩序’之力，压制‘混乱’之煞。但承载这股力量的‘土壤’——无论是稀释药液，还是凡人经络——皆过于‘惰性’，或过于‘排斥’，故难以长久维持其‘秩序’形态，衰减过快。”
林小溪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她猛地坐直身体，抓住萧烬的手：“你的意思是…我需要一种‘活性载体’？一种本身就能产生微弱‘秩序场’，或者至少不排斥魔纹能量，能与之共生、甚至辅助其维持形态的东西？比如…某种特定的灵植？或者…共生菌群？”
萧烬看着她瞬间焕发神采的脸，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微微颔首：“类比魔境中的‘蚀骨花’，虽自身剧毒，却能稳定生长于魔气最郁之所，因其根系能与特定魔虫形成共生，转化煞气为养分。”
“共生！对！共生关系！”林小溪兴奋地几乎要跳起来，“我之前一直想着怎么‘提纯’和‘注入’，却忘了可以考虑‘培育’和‘共生’！也许根本不需要直接注入稀释魔力，而是培育一种经过魔纹能量‘驯化’的、无害的共生微生物，植入人体，让它们自行产生微弱的秩序场，来持续对抗可能入侵的魔煞！这就像是…像是…”
她激动地比划着，寻找着比喻。
“像是在荒田里，先种下能固氮肥地的豆苗。”萧烬接口道，语气平淡，却精准地点破了核心。
“没错！！”林小溪一拍桌子，眼睛亮得惊人，“萧烬！你真是个天才！”
她凑过去，飞快地在他微凉的唇上啄了一下，然后立刻转身，扑回书桌，抓起纸笔就开始狂写新的方案，嘴里噼里啪啦地念叨着：“载体筛选…厌氧还是需氧？肠道菌群环境模拟…魔纹能量梯度驯化…天哪，好多新实验要做！”
被突然“奖励”了的魔尊大人愣在原地，指尖下意识地抚过还残留着温热触感的唇瓣，看着那个瞬间满血复活、再次投入“战斗”的道侣，最终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唇角却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
他重新拿起那柄短刃，却再也无心擦拭。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听着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她偶尔兴奋的自言自语。
夜更深了。
当林小溪终于从新一轮的头脑风暴中暂歇，满足地放下笔，伸了个懒腰时，才发现窗外月色已西斜。
而萧烬，依旧坐在窗边的那张躺椅上，手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壶温着的灵茶。他似乎闭着眼，呼吸平稳。
林小溪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想给他披件衣服。
刚靠近，却听见他闭着眼，淡淡开口：“思路通了？”
“嗯！通了七成！剩下的需要实验验证！”林小溪心情极好，蹲在他躺椅边，眼睛弯弯的，“你怎么还没去睡？”
“嗯。”萧烬睁开眼，眸色在夜色中深沉如墨，“在听。”
“听什么？”
“听你‘种豆苗’。”他语气一本正经，仿佛在说什么至高魔典。
林小溪先是一愣，随即噗嗤一声笑出来，伏在躺椅扶手上，肩膀抖动。“哪有你这样的…把菌群移植比喻成种豆苗…还是魔尊种的豆苗…”
萧烬看着她笑，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困不困？”
“有点兴奋，睡不着了。”林小溪老实承认，眼睛还因为刚才的灵感而闪闪发光，“感觉还能再写三份计划书。”
萧烬沉默了一下，忽然道：“那我给你讲个故事。”
“啊？”林小溪诧异地抬头。魔尊的睡前故事？这画风是不是有点太清奇了？
萧烬却已自顾自地开始，声音低沉平缓，没有什么起伏，却奇异地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很久以前，北域魔渊最底层，有一种黑色的石头，叫寂灭石。它没有任何灵气，反而会吞噬一切靠近的能量，包括光线和声音，是绝对的死寂之地。”
林小溪被勾起了好奇，安静地听着。
“但有一种发光的小虫子，却专门以这种石头为家。它们在石头表面钻出细小的孔洞，分泌一种特殊的黏液，不仅能抵抗寂灭石的吞噬之力，还能将吞噬掉的微量杂乱能量，转化为一种柔和的、稳定的荧光。亿万只这样的小虫子聚集在一起，就能让死寂的魔渊深处，亮起一片星星点点的光河。”
他的故事很短，说完便停下了。
实验室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细微的风声。
林小溪却听得入了神。她慢慢品味着这个故事，寂灭石…吞噬…小虫子…转化…荧光…
这哪里是故事？这分明是另一个版本的“菌群移植”！用最契合的方式，在最恶劣的环境里，创造出共生与奇迹！
她忽然明白了萧烬讲这个故事的用意。他是在用他的方式，他的认知体系，来肯定她刚才的思路，来告诉她：万物皆有其道，毁灭与新生，混乱与秩序，并非绝对，关键在于找到那个共生的“点”。
一股暖流悄然涌上心头，比任何情话都更让她觉得熨帖。
她将下巴搁在扶手上，歪头看着闭目养神的魔尊，声音轻轻的：“后来呢？那些小虫子怎么样了？”
萧烬眼睫微动，没有睁眼，只是淡淡道：“后来，魔尊觉得它们有点吵，影响他睡觉，就把它们搬家到隔壁山头了。”
林小溪：“……” 好吧，这很魔尊。
她忍不住又笑起来，笑声低低的，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笑着笑着，连日来的疲惫和焦虑仿佛都随着这笑声消散了。
兴奋劲过去，困意终于袭来。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走吧，”萧烬站起身，向她伸出手，“去睡觉。你的‘豆苗’和‘小虫子’，明天再种。”
林小溪借着他的力道站起来，却没有立刻回卧室，而是拉着他走到显微镜前。她将之前准备好的一份肠道菌群样本推到载物台上。
“最后再看一眼，”她眼睛亮晶晶地，带着期待，“说不定能提前找到合适的‘豆苗’种子呢？”
萧烬纵容地叹了口气，还是弯下腰，凑近了目镜。
冰冷的金属镜筒上，倒映着两人贴近的身影。窗外，魔蝠安静地收拢了翅膀，月色温柔地洒满初具规模的百草镇。
在这个科学与魔幻交织的世界里，魔尊的睡前故事关于共生与光，而鬼手医仙的梦里，或许正奔涌着亿万颗等待被驯服的、发光的“豆苗”。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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