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啊——好想死。"我跪在神社的蒲团上，西装外套硌得肋骨疼。今天戴的墨镜是平光镜，这会儿蒙了层水汽，看什么都像加了柔光滤镜。
“求求神明大人，让部长不要再把PPT改到第八十七版了，求求PPT不要再爆炸了！"膝盖在冷硬的木地板上磨得发麻，“还有财务课那个地中海，明明是自己算错经费…希望他的假发明天被风吹飞！"
香火缭绕中突然想起上周五的惨剧。那天我正趴在茶水间偷吃便利店饭团，部长突然端着马克杯冲进来："谎!甲方说表格颜色像验尸报告!“我嘴里塞满海苔差点呛死，最后硬是熬到凌晨四点把整个配色方案换成马卡龙色系。
“对了，还有….“我摸了摸西装口袋，掏出一颗包装皱巴巴的柠檬糖放在赛钱箱上。这是从部长抽屉里顺的，应该能算贡品吧?据说神明喜欢酸甜的东西。
"喂，那边的OL小姐。"身后传来巫女无奈的声音。我保持着跪姿扭头，看见她抱着扫帚站在银杏树下，红白巫女服被夕阳染成橘子色："参拜姿势错了哦，要二拜二拍手一拜。"
"哎?可我听说关西和关东的规矩不一样…"
"但您已经在原地跪了二十分钟了。“巫女用扫帚柄戳了戳我脚边堆积的银杏叶，“另外神社五点半闭门。"我手忙脚乱爬起来时，西装外套后面的褶皱肯定能夹死苍蝇。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预发来的Line消息：「老地方？」(二)居酒屋门口的暖帘被风吹得啪啪响。我刚掀开帘子，就看见预整个人趴在原木吧台上，制服衬衫领口歪歪扭扭，罗马卷散了一半。
“不是说好等我吗?”我踢掉皮鞋瘫坐在她旁边。膝盖还在隐隐作痛，神社的石阶果然不是西装裤该挑战的领域。"因为谎前辈总是加班嘛…."预把脸埋在胳膊里哼哼，忽然又弹簧似的蹦起来，“老板娘!鲷鱼饭要双倍酱汁。木鱼昆布汤多加葱。"
蒸腾的热气中，老板娘端着陶锅过来时多看了我两眼。确实，晚上七点还戴墨镜是有点可疑。但总不能让人看见我哭肿的眼睛一一今天下午被甲方指着鼻子骂"毫无审美"的时候，我躲进洗手间补了三次粉底。
"这个，超—-级——好——吃!"预腮帮子鼓得像仓鼠，筷子在碗沿敲出清脆声响，"前辈快尝尝!"我舀起一勺浸满酱汁的米饭，焦糖色的鲷鱼表皮还在滋滋冒油。
刚要放进嘴里，预突然把清酒壶怼到我面前："庆祝谎前辈今天成功活下来!""等等你…"玻璃杯已经满了。预自己的杯子倒是只倒了一半，酒液在暖黄灯光下泛起琥珀色波纹。她仰头一饮而尽的表情像在喝中药，喉结滚动时发出"咕咚"一声。
"咳咳!好辣!"
"都说了你酒量差就别逞强…"不一会儿，预已经像煮熟的虾子一样蜷缩起来。她耳尖红得能滴血，额头咚地磕在桌面上："可是…今天前辈在Line上说被骂了…"我举着筷子的手顿了顿。鲷鱼肉渗出晶莹的油珠，滴落在冒着热气的米饭里。
(三)
背上的重量比想象中沉。预的呼吸喷在我后颈，带着甜腻的酒气。她制服包上的熊猫挂件随着我的步伐一晃一晃，在路灯下投出滑稽的影子。
"前辈…背我回家的话…工牌会被咯疼吧…."
"闭嘴酒鬼。"
"可是前辈的香水味…好好闻…"我差点被人行道裂缝绊倒。为了加班囤的提神湿巾，薄荷混着廉价柑橘香精的味道，哪有什么好闻的。
背上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预的嘴唇忽然贴上我耳边："神明大人…会听见的…"
"哈?"
“下午前辈在神社.…不是把PPT编号都说出来了吗…“她吃吃地笑，温热的鼻息惹得我耳根发烫，“七号线地铁口的银杏树…会掉叶子在便当里…"我猛地刹住脚步。
暮色中的公寓楼轮廓逐渐清晰，三楼的阳台上挂着预昨天洗的草莓图案床单，在夜风里像面投降的白旗。
"14页第三行的小数点…前辈念了五遍…."
"你这家伙!"我气得想把她摔下来，"居然跟踪我?"
"因为前辈说去厕所…结果半小时没回来…"
背上传来布料吸水的触感，预的声音闷在西装布料里，“找了好几家便利店…最后在神社鸟居下面…看见前辈像被抛弃的流浪猫…"我盯着人行道缝隙里钻出的野草。有点心不在焉。
"那个地中海课长…下次我去揍他…"
"你连啤酒都会喝醉…"
"可是前辈明明也…."后背突然一轻。预挣扎着跳下来，踉跄着抓住路灯杆。她的发圈不知掉在哪里，长发被风吹得糊在脸上。
“说谎。“她瞪着通红的眼睛，"上周部长让你加班改PPT的时候…躲在资料室吃柠檬糖哭的是谁?"夜风卷起落叶，街角自动贩卖机的荧光映在她潮湿的瞳孔里。我摸到西装口袋里的茶叶包，锯齿边缘磨着指尖。
"要你管。"
(四)
玄关感应灯亮起的瞬间，预吐在了我的皮鞋里。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跪坐在浴室瓷砖上，捧着我的鞋像捧骨灰盒，"我现在就舔干净!"
"你敢!!"
争夺战以撞翻洗衣液告终。蓝色液体在地板上蜿蜒成抽象画，预的袜子吸饱了粘稠液体，每走一步都发出"吧唧"声。"
前辈…浴缸好像在打转.."
"那是你喝多了!"
给她冲蜂蜜水时，微波炉数字跳动的绿光让人想起公司走廊的应急指示灯。预蜷缩在沙发角落，抱着我上周买的柴犬抱枕，鼻尖像被冻了一样红。"为什么要戴墨镜祈福啊…"
……
"明明在哭不是吗?"陶瓷杯底磕在茶几上发出闷响。窗外飘来隔壁炖土豆的香气，混着蜂蜜甜腻的味道在舌尖泛酸。
"甲方说配色像停尸房的时候…前辈把马克杯捏裂了吧?"
"你怎么..."
"创可贴。“她抓起我的右手，拇指摩挲过虎口结痂的伤口，"便利店买的都是卡通图案呢。"暖光灯下，她指尖的温度比蜂蜜水更烫。我想抽回手，却被更用力地攥住。
"明天…"预把柴犬抱枕挤出噗噗的声响，"要不要一起去买新的墨镜?"
洗衣机在阳台发出沉闷的嗡鸣。夜风吹起晾衣架上的西装，月光给每道褶皱都镀上银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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