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的办公室像一口巨大的玻璃鱼缸，空调外机在窗外嗡嗡作响。働握着鼠标的手微微发抖，电脑屏幕右下角不断跳出新邮件的提示，那点微弱的蓝光刺得她视网膜发疼。
"辛苦啦——"办公区此起彼伏的道别声里，赞歌的工位始终亮着台灯。橙黄色光晕里能看见她蜷缩的肩膀，黑色长发像幕布般垂下来遮住半边脸。桌上外卖盒里的乌冬早就坨成灰白色，蛋黄酱在塑料盖上凝成暗黄的痂。
电梯间镜子映出働发青的眼圈，手机在包里疯狂震动。Line对话框弹出赞歌的信息："今天又加班吗？我煮了味噌汤。"后面跟着三个流泪的兔子贴图。她深吸一口气，地铁站湿冷的空气裹挟着陌生人的体温钻进鼻腔。
推开门时玄关的感应灯没亮。黑暗中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赞歌裹着毛毯蜷在沙发角落，茶几上的汤碗已经结出油膜。老式挂钟的滴答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
"我说过多少次不要等我。"働甩掉皮鞋的声音像子弹上膛，"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给谁看？"
赞歌的睫毛颤动得像濒死的蝴蝶，指尖陷进毛毯的纤维里："对不起，但是...""但是？但是什么？"保温杯重重砸在餐桌上，枸杞在热水里上下翻滚，"每天早上要检查你有没有吞药，下班要赶回来确认你还没割腕。公司季度考核就在下周，同期都在加班到天亮，只有我必须..."
玻璃杯碎裂的声音截断了她的话。赞歌赤着脚站在满地狼藉中，碎瓷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她右手虎口正缓缓渗出血珠，像朵诡异的花在皮肤上绽放。
"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她声音突然像是绷到极致的琴弦，"每天睁开眼睛就像被灌了铅，看着你出门的背影都觉得...觉得..."苍白的嘴唇剧烈颤抖，眼泪大颗大颗砸在睡衣前襟。
“抑郁症是富贵病，我这种人，得不起。”
働扯开领口的动作近乎粗暴，衬衫第三颗纽扣崩落在地毯上："那你要我怎么办？去年秋天陪你住院的是谁？每天睡前检查窗户锁扣的是谁？"
“知道我在被部长通知扣工资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家里阳台护栏够不够高！”她突然抓起茶几上的白色药瓶，"氟西汀是吧？劳拉西泮是吧？需要我现在帮你数出今天的剂量吗？"
空气突然凝固了。赞歌踉跄着后退，撞翻了墙角的画架。去年生日时两人合绘的富士山轰然倒地，丙烯颜料在亚麻布上晕开浑浊的蓝。
"你监视我。"她的声音轻得像片雪花，"连吃药都要计算数量？"
"不然呢！"働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上个月是谁把三天的量一次..."
"够了！"赞歌突然爆发的尖叫带着金属刮擦般的嘶哑，"我不是你养的宠物！我就是死外面了也别管我！"她抓起沙发上的挎包，抗抑郁药的空盒从敞开的拉链口滑出来，"我走行了吧？反正对你来说我就是个..."
金属门框撞在墙上的巨响吞没了后半句话。冷风卷着晚樱的花瓣扑进来，楼道应急灯的绿光在地面投下长长的影子。働保持着伸手的姿势僵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扯到对方袖口的触感。二十三层公寓的阳台外，东京塔正在凌晨切换灯光模式。红白相间的光影透过窗帘缝隙爬进来，在空荡荡的客厅地板上切割出细长的伤痕。
働机械地收拾着满地瓷片，突然在沙发缝里摸到个硬物——是赞歌常戴的银质手链，搭扣处还缠着几根长发。
自动贩卖机的荧光照亮便利店橱窗。赞歌蜷缩在停车场的塑料长椅上，湿透的帆布鞋不断往下滴水。手机屏幕停留在Line对话框，最后一条信息是已读未回的表情包：流泪的柴犬举着"ごめんね"的牌子。
她摸索着掏出口袋里的药盒，颤抖的手指怎么也拧不开儿童安全锁。涩谷站前的十字路口开始飘雨。上班族们撑起清一色的透明长柄伞，像某种诡异的迁徙生物涌向各个出口。働抱着赞歌落下的毛绒企鹅玩偶站在月台边缘，列车进站的气流掀起她没来得及打理的刘海。
玩偶右眼缝线处有点开线，露出里面泛黄的棉絮。雨越下越大。赞歌数着地砖缝隙里的蚂蚁，突然想起三年前入职式那天。働在电梯里帮她捡起散落的文件，胸牌上蓝底证件照笑得那么明亮。
那天也是雨季，两人挤在同一把便利店买的塑料伞下，働的肩头被雨水洇出深色的云。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