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灯(三)

“郭法医，何律师，速速前往六楼，我与蒲熠星在哪与你们汇合。明明，在一楼戒备。石凯，黄子，三楼原地待命。其余人不变，原地待命！”耳麦里传来撒贝宁不容置疑的命令，所有人迅速按指令行事

暴雨如注，冲刷着宏远地产废弃大楼斑驳的外墙，也冲刷着六楼那间被死亡笼罩的房间。撒贝宁和蒲熠星几乎是撞开锈蚀的铁门冲了进去，浓重的血腥味和潮湿的霉味瞬间攫住了他们的呼吸。何运晨和郭文韬早正站在房间中央，脸色惨白如纸，手电光柱聚焦在墙角那具蜷缩的尸体上。

“王志远…”蒲熠星的声音被雨水和恐惧撕扯得变了调。尸体穿着沾满泥浆的保安制服，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卡在墙角和一张翻倒的铁柜之间。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那只僵硬的手，正死死攥着一块边缘锋利的、巴掌大的碎镜片，镜面映着天花板上渗漏的浑浊雨水，诡异地晃动着。

“死状和刘教授完全一致。”郭文韬的声音低沉而冰冷，戴着乳胶手套的手轻轻拨开尸体颈部的衣领。一道深可见骨的勒痕狰狞地盘踞着，皮肉外翻，边缘呈现出不自然的暗紫色。“致命伤是机械性窒息，颈骨完全断裂。但…”他顿了顿，手指指向尸体僵硬的面部，“你看他的表情，极度惊恐，眼球突出，嘴角…有撕裂伤，像是…被强行拉扯过。”

蒲熠星的目光死死锁在那块碎镜上。昨晚的恐怖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镜中那裂开到耳根的惨白笑容。他猛地蹲下身，不顾何运晨的阻拦，颤抖着手指去触碰尸体紧握的手指。那冰冷的触感让他头皮发麻，但他还是用力掰开了那早已僵硬的手指。

碎镜片落入掌心，冰冷刺骨。他下意识地翻转镜片，借着何运晨的手电光，镜面背面一行模糊的、用尖锐物刻下的字迹刺入眼帘：

“2223. 样本B. 镜中…有…眼…”

“2223年！”撒贝宁倒抽一口冷气，声音因震惊而沙哑。这和楼下毒气罐底部的刻字完全一致！十五年前纺织厂毒气泄漏案的年份！“样本B…镜中…有眼？”他重复着，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心脏。

“队长！”齐思钧急促的声音通过骨传导耳机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紧绷，“制高点视野受阻！雨太大，能见度不足五十米！而且…我刚才扫视大楼背面，六楼这个房间正下方，五楼对应位置…有扇窗户是亮的！非常微弱，像应急灯，但绝对存在！”

“五楼？我们刚才上来时，整栋楼都断电！”何运晨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如刀。

“不，不是电灯。”蒲熠星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洞悉的寒意。他举起手中的碎镜片，镜面反射着微弱的光，映出他深不见底的眼眸。“是‘它’在发光。那个‘东西’，那个在镜子里…或者说，能操控镜子的‘东西’！王志远看到了它，刘教授也看到了它！他们不是被勒死的…他们是看到了不该看的‘眼睛’，然后…被‘镜子’杀死的！”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滋啦——！”所有队员的耳麦同时爆发出刺耳的、如同指甲刮过黑板的尖啸！紧接着，一个扭曲、冰冷、非人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直接灌入每个人的脑海深处：

“样本B…归位…净化…开始…”

声音消失的瞬间，整个六楼房间的灯光——如果那些闪烁不定的应急灯能算灯光的话——猛地熄灭！绝对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间吞噬了一切！只有手电光柱在黑暗中徒劳地切割着空气。

“所有人！背靠背！戒备！”撒贝宁的怒吼在黑暗中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他一把将蒲熠星拽到自己身后，身体紧绷如弓弦。

“队长！我的热成像仪…疯了！”曹恩齐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恐慌，“整个六楼…到处都是…混乱的热源！像…像无数个冰冷的人影在穿行！不…不止六楼！整栋楼！它们…在上升！”

蒲熠星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他紧紧攥着那块碎镜，冰冷的触感反而让他混乱的思绪有了一丝清明。他猛地想起日记里最后那页被水渍晕染的疯狂字迹：

“…镜子是门…毒气是钥匙…宏远在掩盖…真正的‘样本’…不是毒气…是‘它’…被毒气唤醒的‘它’…它活在镜子里…活在倒影里…当镜面足够多…足够碎…它就能…无处不在…”

“镜子！”蒲熠星失声喊道，声音在黑暗中颤抖，“是碎镜！王志远手里的碎镜！还有楼下那个被炸开的落地镜！还有…这栋楼里所有能反光的东西！窗户！积水！金属！它们…它们都是‘门’！那个声音说‘样本B归位’…王志远手里的碎镜，就是最后一块‘拼图’！现在…‘门’被彻底打开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黑暗中，无数细碎的、令人牙酸的“咔嚓”声密集响起！那是玻璃碎裂的声音！是从楼下！从四面八方！传来的！

“队长！楼下！一楼大厅！所有玻璃展柜…全碎了！”邵明明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

“二楼！走廊的窗户！像被无形的东西砸碎了！”周峻纬的声音紧随其后。

“三楼！我们刚才炸开的那个房间！残留的镜片…在震动！在发光！”黄子弘凡的声音充满了惊骇。

“它在…扩散！”蒲熠星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通过碎裂的镜面！它在‘占领’这栋楼！”

“撤退！全员！立刻撤离大楼！”撒贝宁当机立断，声音斩钉截铁，“目标：外围指挥点！快！”

然而，已经太迟了。

“砰！砰！砰！”通往楼梯间的铁门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仿佛被巨力从外面狠狠撞击，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被堵死了！”石凯低吼，试图拉开门，门却纹丝不动，仿佛被焊死。

“窗户！”何运晨指向房间另一侧仅有的两扇小窗。几人立刻扑过去，齐力推开。窗外是瓢泼大雨和漆黑的夜，楼下是湿滑泥泞的地面，高度近二十米。

“绳索！快！”撒贝宁命令。

就在黄子弘凡和石凯迅速从战术背心抽出登山绳准备固定时，蒲熠星猛地拽住了撒贝宁的胳膊，眼神死死盯着房间中央那具尸体和尸体旁散落的、几块更大的碎镜片。

“撒老师！不对！”蒲熠星的声音急促而尖锐，“你看王志远！他攥着碎镜…但他的姿势…是卡在墙角和铁柜之间！他不是自己走到这里的！他是被‘推’过来的！被‘镜子’里的东西！而且…他手里的碎镜…背面刻字的位置…是刻意对着墙角的！”他指着尸体旁一块较大的碎镜，“那块镜子…它的倒影…正好能映到墙角那个…那个铁柜后面！”

撒贝宁心中警铃大作，立刻用手电光柱射向蒲熠星所指的铁柜后方。光柱扫过，照亮了柜子与墙壁的夹角——那里，除了厚厚的灰尘和蛛网，似乎空无一物。

“不…不止是那里！”蒲熠星几乎是扑了过去，不顾危险地用手电光柱疯狂扫射着房间内所有能反光的表面：碎镜片、翻倒的铁柜金属面、墙上的污渍水痕、甚至何运晨眼镜的镜片！他试图从这些混乱的倒影中寻找那被刻意隐藏的“眼睛”。

突然，他的动作僵住了。光柱定格在何运晨的眼镜镜片上。镜片清晰地映出了蒲熠星自己惊恐的脸，以及…在他身后，那扇被他们撞开的、通向走廊的铁门方向！

镜中的倒影里，那扇本应空无一人的走廊门外，赫然站着一个模糊的、穿着白裙的身影！它没有五官，只有一片惨白的、如同面具般的平面！而更让蒲熠星血液冻结的是，在那白裙“身影”的身后，走廊尽头墙壁上悬挂的、一面布满灰尘的半身镜里，清晰地映出了另一个“它”——一个嘴角咧开到耳根、露出森白牙齿的、狞笑的倒影！

“门…门外！镜子…镜子里！”蒲熠星的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失真，他猛地指向铁门方向，同时手指死死抠着何运晨的肩膀，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撒贝宁和所有人瞬间调转枪口，对准那扇铁门！手电光柱如同利剑，狠狠刺向门外的黑暗！

门外，空无一人。

只有冰冷的雨水从破损的窗棂灌入，在地面汇成浑浊的水洼，发出单调的“滴答”声。

“蒲熠星！你看到了什么？”撒贝宁厉声喝问，目光如电地扫过蒲熠星煞白的脸。

“我…我看到了…”蒲熠星喘着粗气，指着何运晨的眼镜，“在镜子里…门外…有东西！白裙子…没有脸…然后…在走廊尽头的镜子里…它在笑！裂开到耳根的笑！”

何运晨下意识地扶了扶自己的眼镜，镜片上反射的光微微晃动。就在这晃动的瞬间，蒲熠星瞳孔骤然收缩！他看到，在何运晨镜片边缘的倒影里，那扇被他们撞开的铁门内侧，门板上残留的一小块、巴掌大的、模糊的金属铭牌倒影中，似乎…似乎也映出了一个极其微小的、惨白的、咧开的嘴角！

“不…不止门外…”蒲熠星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他猛地环视四周，目光扫过地上每一块碎镜，扫过队员们的战术装备金属面，扫过一切能反光的物体，“它…它已经进来了！它就在这些…无数的碎片里！无处不在！”

“轰隆——！”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沉闷、更加恐怖的巨响，从大楼深处传来！仿佛是地基在呻吟！整个六楼房间剧烈地摇晃起来！天花板上的灰泥簌簌落下，墙皮大片剥落！窗外，暴雨中，整栋宏远地产废弃大楼，那矗立了不知多少年的巨大阴影，似乎…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极其缓慢而又无比诡异的方式，向内…坍缩！

“结构要塌了！”郭文韬失声惊呼。

“走！跳窗！现在！”撒贝宁目眦欲裂，一把将蒲熠星推向窗边。石凯和黄子弘凡已经将绳索固定好。

然而，就在蒲熠星被推到窗边，身体探出窗外，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全身的刹那，他下意识地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间被死亡和诡异笼罩的房间。

手电光柱在混乱中扫过。

他看到了。

在无数坠落的灰尘和剥落的墙皮之间，在那些散落一地、闪烁着幽暗磷光的碎镜片上，在何运晨惊恐的眼镜反光里，在撒贝宁紧绷的战术头盔面罩上，在石凯紧握绳索的金属扣上…在一切能映出影像的碎片里…

无数个惨白的、咧开到耳根的、森然的笑容，如同病毒般瞬间绽放！

它们在笑。

无声地，疯狂地，无处不在地…在笑。

蒲熠星的灵魂仿佛被这无数张诡异的笑脸瞬间冻结。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冰冷的雨水灌入口鼻。

“跳！”撒贝宁的怒吼如同惊雷，在他身后炸响。

蒲熠星的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出窗外，坠入冰冷、黑暗、咆哮的雨幕之中。

在他坠落的瞬间，他最后听到的，是耳麦里传来的、曹恩齐那带着彻底崩溃和绝望的嘶吼：

“队长！热成像…整栋楼…整栋楼都变成‘它’了！无数个‘热源’！不…不是热源！是…是‘冷源’！像…像坟墓一样的冰蓝！它们…它们在动！在追我们！我们…我们才是猎物！！！”

暴雨如注，吞噬了坠落的身影，也吞噬了那栋正在诡异地向内坍缩的、名为宏远地产的死亡囚笼。而那无数碎镜中无声的狞笑，仿佛穿透了雨幕，穿透了黑暗，冰冷的烙印在每一个幸存者的灵魂深处。真相的碎片，如同那散落的毒气罐和刻着“2223”的碎镜，才刚刚露出其狰狞的一角。真正的“样本B”，那个被毒气唤醒、栖息于镜中倒影的恐怖存在，它的“净化”，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