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过后，青石镇的新槐树苗窜高了半尺，枝桠上缀满了米粒大的花苞，青绿色的花萼里藏着细碎的金光，像被糖霜裹住的星子。林墨站在糖画摊旁，看着张教授的糖勺在铁板上勾勒出槐花的形状，融化的糖稀在晨光里拉出金丝，落进石板缝里，竟催生出几株细小的嫩芽。
“这糖稀里掺了槐花粉。”张教授把刚做好的槐花糖画递给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去年秋天收集的，晒了整整三个月，甜得带点清苦，像那些说不出口的牵挂。”
小姑娘举着糖画跑向老槐树，发间的蝴蝶结蹭过新苗的花苞，惊起几只通体透明的小虫——它们的翅膀上沾着糖霜，飞过之处留下淡淡的金线，落在地上化作半透明的鳞片。林墨弯腰捡起一片，鳞片里的光影正在流动：1963年的春天，爷爷蹲在老槐树下，用手帕接住飘落的槐花，手帕里包着半片记忆鳞，花瓣落在鳞片上，瞬间化作甜甜的汁水。
“这些虫是‘忆蜂’。”赵宇抱着本昆虫图鉴走过来，图鉴的封面上沾着片槐花瓣，“张教授的旧笔记里写着，1993年镜窟里也有这种虫，靠吃记忆碎片活，拉出的粪便就是糖霜。”他翻开图鉴的某一页，上面贴着片干枯的翅膀，翅脉的形状和青铜鼎的年轮纹完全重合，“你看这翅脉——每只忆蜂的翅膀都藏着不同的记忆，有的是镇民的笑声，有的是勘探锤的响声。”
晓晓背着竹篓从鐘楼方向跑来，篓子里装着半筐新鲜的槐花，骨片手链在花枝间晃动，每片骨片都映着小小的花苞。“李青奶奶的日记里说，1933年的槐花能治‘雾祟病’。”她抓起一把槐花递过来，花瓣上的露珠滚落在手背上，竟凝成了半片记忆鳞，“用槐花蜜泡记忆鳞，喝下去就能想起被雾藏起来的事。”
鳞片里的光影突然清晰：1933年的李守义站在槐花树下，妻子正用木勺将槐花蜜灌进陶土罐，罐口飘出的白雾里藏着无数张脸，都是1933年献祭日本该消失的镇民。“这样他们就不会变成黑液脸了。”妻子的声音带着笑意，蜜勺在罐里搅动的声音，和青铜鼎的嗡鸣频率完全相同。
林墨突然注意到新槐树苗的树干上，刻着几行细小的字，是用指甲划出来的：“1963.4.20，蜂来；1993.4.20，蜂归；2023.4.20，蜂鸣。”日期下方画着个小小的蜂巢，巢眼里嵌着半片透明的鳞片，鳞片上的糖霜正在慢慢融化，渗进树干的纹路里。
“今天就是4月20日。”赵宇的手指抚过刻痕，“1963年和1993年的今天，忆蜂都来过，这不是巧合。”他突然指向老槐树的树冠——无数只忆蜂正从花苞里钻出来，翅膀上的糖霜在阳光下闪成一片金雾，缓缓飞向鐘楼的方向。
鐘楼的齿轮组最近总在无风时转动，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像是在倒计时。四人跟着忆蜂往鐘楼走，发现楼梯的扶手上凝结着层薄薄的糖霜，舔一口，甜里带着槐花的清苦，像1963年爷爷留在矿道里的那罐槐花蜜。
三楼的齿轮组旁，忆蜂们正围着青铜鼎的碎片盘旋，翅尖的糖霜落在碎片上，竟慢慢拼出完整的鼎身。鼎口飘出的不再是黑雾，而是淡淡的槐花香，里面裹着无数个细小的光点——是被忆蜂吃进肚子里的记忆碎片，此刻正顺着糖霜流进齿轮组的枢纽。
“齿轮在吸收记忆！”晓晓突然喊道，她的骨片手链开始发烫，“奶奶说过，鐘楼的时间枢纽需要‘甜记忆’当润滑油，不然会卡在3点15分永远转不动。”
林墨想起爷爷怀表停摆的时刻——正是3点15分。他掏出怀表打开，表盖内侧的年轮纹上，1963年和1993年的刻痕里渗出了槐花蜜，顺着指针滴落在齿轮组上，原本卡顿的齿轮突然发出顺滑的转动声，指针缓缓跳过3点15分，指向3点16分。
“忆蜂在补全时间的缺口。”张教授的糖勺突然掉在地上，糖稀溅起的瞬间，他的眼睛里闪过1993年的画面：年轻的自己在镜窟里被忆蜂围住，它们的翅膀上映出导师的笑脸，糖霜落在他的手背上，凝成半片鳞片，“原来1993年我没被根须缠住，是忆蜂用糖霜保护了我，让我能把记忆藏在翅膀里。”
随着最后一只忆蜂钻进青铜鼎的碎片，鼎身突然发出温暖的光，表面的年轮纹开始旋转，将槐花蜜和糖霜均匀地涂在每个刻痕里。1933年的李守义夫妇、1963年的爷爷和李山、1993年的李青和张教授，还有2023年的林墨、赵宇和晓晓，所有人的影子都被吸进鼎里，在金光中化作新的年轮。
离开鐘楼时，槐花已经开了。雪白的花瓣像糖做的，簌簌落在石板路上，被忆蜂的翅膀扇起，在空中织成透明的网。林墨捡起片落在怀表上的花瓣，花瓣接触到表盖的瞬间，突然化作金色的粉末，在年轮纹上拼出“100”的字样——像是在预告着什么。
张教授的糖画摊前，孩子们正围着新做的“忆蜂糖画”欢呼。糖做的蜜蜂翅膀上，映着青石镇的全景：老槐树的新苗亭亭玉立，鐘楼的齿轮清晰可见，石兽雕像的红石头眼睛里，落满了雪白的槐花，像两颗裹着糖霜的果子。
林墨的怀表在口袋里轻轻震动，表针已经能正常走动，每走一步，就有一滴槐花蜜从年轮纹里渗出，滴在表壳上，凝成小小的糖珠。他知道，槐花里藏着的不只是糖香，还有所有守鐘人未说出口的牵挂——它们会随着忆蜂的翅膀，落在每个春天的风里，告诉后来人：那些曾经的苦，都酿成了如今的甜。
远处的暗河传来潺潺的水声，混着糖画摊的叫卖和孩子们的笑声，在青石镇的空气里酿成了蜜。新槐树苗的最高处，最后一朵花苞正在绽放，花芯里嵌着半片鳞片，光影里是2053年的景象：白发的晓晓正给孩子们讲忆蜂的故事，林墨和赵宇坐在糖画摊旁，看着张教授的徒弟画出第一百个石兽糖画，而老槐树的枝桠上，无数只忆蜂正振翅高飞，翅膀上的糖霜在阳光下拼出四个大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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