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伏后的青石镇像被装进了蒸笼，空气黏稠得能拧出蜜来。林墨靠在鐘楼的阴影里，看着阳光把老槐树的新苗晒得蔫蔫的，叶片卷成小小的筒状，筒里藏着半透明的鳞片，鳞片上的水汽正在蒸发，露出下面刻着的“1963.7.23”——是爷爷在伏天里记录的最高温度，42摄氏度。
“这鳞片能降温。”赵宇举着鳞片往脸上扇风，鳞片边缘的锯齿状纹路割得空气“嘶嘶”作响，带起的凉风里混着青铜的腥味，“你闻这味道——和青铜鼎底座的锈味一模一样，像是从鼎里刚捞出来的。”
他脚边的帆布包里，装着从暗河河床挖出来的青铜碎片，碎片上缠着几缕乳白色的根须，根须的顶端顶着绿豆大的花苞，花苞在烈日下竟冒出丝丝白汽，滴在碎片上，凝成小小的水洼，水洼里映出1963年的伏天：爷爷赤着膊在暗河岸边砸青铜鼎，汗珠砸在鼎身的年轮纹上，“滋啦”一声化作白汽，鼎底的裂缝里钻出的根须，被烫得蜷缩成一团。
“伏天的太阳是石兽的克星。”晓晓抱着个陶土瓮从供销社跑出来，瓮身上的红漆写着“冰镇酸梅汤”，瓮口飘出的白汽里裹着片记忆鳞，“李青奶奶的日记里说，1933年伏天热死过一头‘雾祟’，尸体在太阳底下晒了三天，化成了这瓮酸梅汤的汤底。”
鳞片里的光影正在流动：李守义的妻子蹲在老槐树下，往陶土瓮里扔青铜碎片，瓮里的酸梅汤瞬间结出薄冰，冰面上浮着的黑渣，是雾祟的骨头，被太阳晒得滋滋作响。她手腕上的骨片手链，每片骨片都在阳光下泛着银光，像贴了层锡箔纸。
林墨接过陶土瓮，指尖触到瓮壁的瞬间，鳞片突然从白汽里坠出来，撞在青铜碎片上，发出清脆的“当啷”声。碎片上的根须花苞突然炸开，喷出的白汽在半空中凝成一行字：“青铜遇伏日，可化百年寒，根须触之，立成齑粉。”
“所以爷爷1963年伏天砸鼎，是为了用青铜的寒气冻住根须！”林墨突然想起爷爷日志里的话，“‘畏烈日’——石兽怕的不是太阳的光，是阳光透过青铜折射出的寒气，那寒气能把执念冻成冰碴。”
张教授的糖画摊前，孩子们正围着“冰雕糖画”尖叫。糖画的形状是缩小的青铜鼎，鼎身的年轮纹里嵌着碎冰，冰碴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里面裹着的忆蜂翅膀，被冻得透明如玻璃。“这冰是用青铜鼎的锈水泡的。”张教授举着糖勺往冰上淋糖稀，糖稀遇到冰面立刻凝固，在鼎口堆出座小小的冰山，“1993年我在镜窟避暑，就靠啃这冰活着，冰里的青铜味能让人想起自己是谁。”
他的糖画铁板上，刻着个奇怪的符号：圆圈里套着个“火”字，火字的四点底是四片青铜碎片。符号旁边的糖稀已经烤成了焦糖色，裂纹里渗出的糖浆，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溪流，溪流里的忆蜂正往老槐树的方向爬，翅尖的糖霜被太阳晒得融化，在地上画出蜿蜒的青铜色轨迹。
“忆蜂在引路！”赵宇突然站起来，帆布包里的青铜碎片开始发烫，“它们在往老槐树的树根钻，那里肯定有东西！”
四人跟着忆蜂往老槐树跑，阳光透过新苗的叶片，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光斑的形状竟是青铜鼎的年轮纹，最外圈的刻痕里，渗出了暗红色的汁液，像被太阳晒化的血。树根处的土壤已经被忆蜂钻得千疮百孔，每个小孔里都冒着白汽，汽柱在半空聚成个模糊的人影，是1933年的陈景明，他正往树洞里塞青铜碎片，嘴里念叨着：“伏天埋，三九出，百年寒气，可镇万祟。”
林墨用工兵铲撬开树根处的冻土，下面露出个黑陶匣子，匣盖的锁扣是青铜做的，形状像只蜷缩的忆蜂，蜂尾的尖刺上，刻着“1933”。他用爷爷的怀表钥匙插进锁孔，锁芯“咔哒”一声弹开，匣子里铺着防潮的油纸，里面躺着半块青铜镜，镜面已经氧化成青绿色，背面的缠枝莲纹路上，嵌着半片记忆鳞。
鳞片里的光影是1933年的伏夜：陈景明举着青铜镜站在老槐树下，月光透过镜面，在地上照出个巨大的冰圈，冰圈里的根须正在慢慢结冰，李守义的妻子往冰圈里倒酸梅汤，汤里的青铜碎片让冰面瞬间裂开，无数条冻僵的根须从裂缝里掉出来，被随后赶来的忆蜂啃食干净。
“这镜子是‘镇祟镜’。”林墨举起青铜镜对着太阳，镜面反射出的光斑落在石兽雕像上，雕像的基座突然冒出白汽，红石头眼睛里的红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1933年他们就是靠这镜子，把伏天的寒气引到根须里，让石兽整整冬眠了三十年。”
青铜镜突然剧烈震动，背面的缠枝莲纹路开始旋转，与帆布包里的青铜碎片产生共鸣，碎片上的根须突然疯狂生长，却在接触到镜面光斑的瞬间化作齑粉。暗河的方向传来“轰隆”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冰，四人跑过去一看，暗河中央的水面上，浮着无数块青铜碎片，碎片反射的阳光在河面上织成冰网，网里的黑液正在慢慢结冰，冰碴里裹着的执念影子，都保持着挣扎的姿态。
“该让镜子归位了。”晓晓的骨片手链与青铜镜产生了共鸣，她指着暗河中央的漩涡，“奶奶说过，青铜镜的底座在暗河底，和青铜鼎是一对，合在一起才能发挥最大的寒气。”
林墨将青铜镜扔进漩涡，镜面沉入水底的瞬间，暗河的水面突然结冰，冰面下的青铜鼎碎片正在自动拼接，鼎身的年轮纹与镜背的缠枝莲纹完美咬合，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嗡鸣。冰面的裂缝里渗出金色的液体，顺着水流往老槐树的方向淌，所过之处，土壤里的根须都化作了透明的冰晶，冰晶里嵌着的记忆鳞，都在闪着温暖的光。
当最后一缕阳光落在冰面上，青铜鼎与青铜镜终于合二为一，冰面突然炸开，无数道寒光直冲云霄，在青石镇的上空凝成巨大的冰罩，罩住了所有的房屋与街道。冰罩的内壁上，映出1933到2023年的所有守鐘人，他们都举着青铜碎片，在冰罩里朝彼此挥手，然后慢慢化作光点，融入冰罩的纹路里。
离开暗河时，夕阳把冰罩染成了橘红色。林墨回头看，冰罩的内壁上，新的年轮正在慢慢形成，最外圈的刻痕里，浮出“2023.7.23”的字样，旁边画着个小小的太阳，太阳的光芒里，藏着“100”的印记。
张教授的糖画摊前，孩子们正围着新做的“冰火糖画”欢呼。糖做的青铜鼎上覆着层冰，冰里的忆蜂翅膀在阳光下闪成一片，翅尖的糖霜落在地上，凝成无数个小小的“未完待续”。
林墨的怀表在口袋里发出清凉的光，表盖内侧的年轮纹上，每一圈都覆着层薄冰，1933到2023年的名字都在冰里微笑。他知道，伏天的青铜凉不是终结，是给执念降的温，等冰罩融化，就会顺着暗河，滋养出更清澈的故事。
远处的老槐树下，新苗的第六片叶子正在展开，叶面上的冰珠在夕阳里折射出彩虹，彩虹的尽头，忆蜂们正衔着青铜碎片往鐘楼飞，翅尖的寒气在钟面上拼出永恒的时间——3点16分，比停摆的时刻多了一秒，像给所有等待画上了清凉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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