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的艾草香混着雄黄的辛辣,在青石镇的空气里酿成黏稠的酒。林墨蹲在老槐树的新苗旁,看着晓晓将香囊系在第十五片新叶上,香囊的丝线绣着缠枝莲纹样,和青花瓷罐上的花纹如出一辙,袋口露出的药渣里,嵌着半片透明的鳞片,鳞片在阳光下泛着金绿,像浸了雄黄酒的翡翠。
鳞片里的光影在药香中晃动:1933年的端午,李守义的妻子坐在供销社的柜台后,正往香囊里填着什么,指尖沾着的雄黄粉落在蓝布帕上,画出小小的青铜鼎轮廓。她往药料里掺的不是普通艾草,是老槐树的根须——乳白色的根须剪成小段,混着朱砂和冰片,装进绣着“守”字的锦囊,每个锦囊的角落都缝着片记忆鳞,鳞上的刻痕是1933年的夏至。
“这香囊能驱‘影祟’。”赵宇举着个棱角分明的香囊走过来,香囊的布面是粗麻布,边缘磨出了毛边,里面的药渣透过布眼漏出来,混着些银色的粉末,“在爷爷的勘探包里找到的,药粉里掺着地质锤的铁锈,和1963年青铜鼎底的锈味一模一样,闻着让人想起矿道里的风。”
香囊的系带是红绳编的,绳结里藏着半片记忆鳞,鳞片里的光影是1963年的端午:爷爷蹲在暗河岸边,将香囊扔进水里,雄黄酒在水面晕开的圈,正好套住石兽浮出的影子,影子接触到药香的瞬间,突然缩成了团,最后化作缕青烟,被忆蜂衔着飞进了青铜鼎。
晓晓背着竹篓从镇中心的药铺跑出来,篓子里装着十几个绣工各异的香囊,最旧的那个绣着只老虎,虎眼是用红石头粉末做的,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在药铺的旧抽屉里找到的!”她举起老虎香囊,袋口的药渣里滚出颗青铜珠,珠上的年轮纹与鐘楼齿轮的齿痕完全吻合,“奶奶的日记里说,1993年端午,她把骨片手链拆了,每片骨片都缝进不同的香囊,让镇民戴在身上,说这样石兽的影子就不敢靠近。”
日记的最后一页,夹着张泛黄的药方,是陈景明的笔迹:“雄黄三钱,艾草一两,守鐘人指甲灰五钱,青铜鼎锈末三钱,忆蜂翅膀粉半两,同装入锦囊,于端午午时系于槐根,可镇石兽三载。”药方的末尾画着个小小的香囊,袋口缠着半片鳞片。
张教授的糖画摊前,摆着排糖做的香囊,糖囊里的“药料”是用不同颜色的糖粒做的,红的像朱砂,绿的像艾草,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尝尝这‘驱邪糖’。”他递过来块菱形的糖,糖心嵌着片艾叶,“用1933年的香囊药渣做的,甜里带点辛辣,像那些被药香藏起来的勇气。”
糖块在舌尖化开的瞬间,林墨眼前突然闪过1933年的端午午间:陈景明站在老槐树下,往每个香囊里塞着青铜碎片,碎片的棱角刺破了他的手指,血珠滴在药料里,与雄黄混在一起,变成暗红色的浆,他往香囊布面上盖的不是印章,是自己的指印,印泥里混着槐花粉,在阳光下泛着金绿。
“香囊要在午时挂在槐根才有效。”林墨的指尖划过香囊的绣纹,丝线突然发烫,里面的鳞片浮出无数个名字——1933年的镇民、1963年的地质队员、1993年的游客,每个名字旁边都标着个小小的“安”字,像被药香吻过的印记,“1933年李守义挂了三十六个,1963年我爷爷挂了七十二个,1993年李青挂了一百零八个……守鐘人填的不是药,是让石兽闻了就不敢靠近的‘人间气’。”
说话间,老槐树的新苗突然剧烈摇晃,第十五片叶子里的露珠顺着叶脉流进香囊,袋口的药渣突然冒出白烟,在空气中凝成无数个细小的药囊,药香顺着风往镇外的山谷飘。四人跟着药香往山谷走时,发现石板路上的香囊都在发光,红绳在地上织成张巨大的网,网里的雄黄粉突然齐齐发亮,在阳光下画出蜿蜒的轨迹,像条金色的药引。
山谷的石壁上,嵌着个巨大的青铜环,环上挂着无数个旧香囊,最底下的那个绣着“1933”,布面已经发黑,里面的药渣却还在冒白烟。林墨用爷爷的怀表钥匙撬开青铜环,环后露出个暗格,里面藏着本陈景明的药书,书页里夹着片完整的记忆鳞,鳞片里的光影是他的批注:“端午香囊,以守鐘人血为引,青铜锈为骨,人间药为肉,可让石兽元魂三载不犯,待2023年端午,三百年满,可收其灵。”
鳞片的边缘有细密的齿痕,像被药渣里的尖刺划过。林墨突然注意到药书的最后一页,画着个奇怪的阵图:十二只香囊围着青铜鼎,每只香囊的位置都对应着青石镇的一处记忆点,阵眼处标着“新槐第十五叶”。
“该挂最后一只香囊了。”晓晓将自己的骨片手链缝进新做的香囊,手链接触到药料的瞬间,骨片上的刻痕突然渗出红色的液珠,“奶奶说过,新的守鐘人要在端午午时把自己的血混进药料,这样才能收住石兽最后的戾气。”
林墨、赵宇和晓晓同时将香囊系在老槐树的主枝上,香囊接触到阳光的瞬间,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药香化作金色的光带,缠绕着新苗旋转。第十五片叶子突然展开,叶面上的纹路是幅完整的药草图:1933年的李守义夫妇在采药,1963年的爷爷在碾药,1993年的李青在缝囊,2023年的他们三人在挂囊,所有的影子都被药香温柔地裹着,像被岁月泡在药汤里。
山谷的方向传来石兽的低吟,却没有了以往的凶戾,更像释然的叹息。四人跑过去一看,青铜环上的旧香囊正在同时发光,药香顺着环上的纹路流进暗河,河水里的根须接触到药香的瞬间,都开出了红色的花,花瓣上的雄黄粉在阳光下闪成一片,像撒了把碎金。
当最后一缕药香与夕阳交汇,青铜环突然自动闭合,环上的香囊化作金色的光点,沉入暗河底的青铜鼎碎片中,鼎身的年轮纹上,新的刻痕正在形成,最外圈的“2023”旁,结出个糖做的香囊,袋口的丝线里,藏着“100”的印记,像个安心的约定。
离开山谷时,暮色把药香染成了绛红色。林墨回头看,老槐树的枝桠上,新的香囊还在不断被挂上,第十五片叶子的香囊里,飞出只透明的忆蜂,翅尖的药粉在暮色里拼出“安宁”两个字,像句温柔的咒语。
张教授的糖画摊前,孩子们举着“驱邪糖”在石板路上奔跑,糖囊的影子落在地上,与山谷的青铜环连成一片。林墨的怀表在口袋里发出温润的光,表盖内侧的年轮纹上,每一圈都沾着药渣,1933到2023年的名字都在药香里微笑。
他知道,端午的香囊不是禁锢,是温柔的铠甲——就像药总要配着糖吃,记忆总要在守护里安心,那些藏在香囊里的勇气,终会在每个不安的夜晚,顺着药香爬上新叶,在风里轻轻说:别怕影子,因为我们会在你身上留下人间的味道。
远处的蝉鸣混着药铺的捣药声,像首安心的歌谣。老槐树的枝桠上,新的香囊还在不断被缝就,每个香囊里都藏着片记忆鳞,鳞片里的守护故事,正等着被后来人轻轻佩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