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那天的记忆,如同被强行按下的播放键,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刺耳的尖叫,无比清晰地撞回陆铭岸的眼前!
奢华的宴会厅瞬间变成修罗场。沈淼躺在猩红的地毯上,脸色惨白,左肩晕开大朵刺目的血花,她凄厉地哭喊着,眼神却死死锁住僵立一旁的谢忱,充满了怨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谢忱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石膏像,脸上毫无血色,垂在身侧的手上沾满了刺目的、属于沈淼的鲜血。周围是鼎沸的人声,愤怒的指责如同淬毒的利箭,铺天盖地射向他——“疯子!”“精神病!”“快报警!”陆铭岸本能地冲过去,用身体将他护在身后,隔绝那些恨不得将他撕碎的目光。陆铭岸张开嘴,想吼出“我相信他!不是他做的!”,可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震惊、对沈淼伤势的担忧、以及对眼前这无法解释的局面的恐慌,让陆铭岸在那个瞬间,哑口无言!他只能用身体挡着谢忱,却没能给出谢忱最需要的那句信任!
后来,事态如脱缰野马。沈淼的伤势被渲染夸大,沈家动用一切力量施压,媒体捕风捉影,舆论甚嚣尘上,“精神失控”、“危险人格”的标签被牢牢钉在谢忱身上。起诉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所有的证据(或者说,沈淼精心设计的“证据”)都对谢忱极其不利。那个房间没有监控,成了完美的犯罪现场。目击者众口一词,指向谢忱的“疯狂行径”。
陆铭岸像一头困兽,四处奔走。他私下找到躺在VIP病房里、被层层保护的沈淼。她屏退了所有人,脸上毫无病容,只有胜利者的倨傲和刻骨的恨意。
“私了?”沈淼冷笑,指尖把玩着一枚袖扣——正是她送给陆铭岸却被拒绝的那一枚。“可以啊。两条路:要么,我立刻起诉,让谢忱这个‘杀人未遂’去坐牢,身败名裂,档案上永远背着‘故意伤害’的污点!要么……”她拖长了语调,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你亲自签字,把他送进‘静心苑心理矫正中心’,接受‘治疗’和‘管教’。时间嘛……我说了算。而且,”她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在‘治疗’期间,你不准探视!一次都不行!我要让他彻底明白,抢走你的代价!”
她的话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陆铭岸的心脏。坐牢?那会彻底毁了谢忱!一个“故意伤害”的刑事案底,会伴随他一生,摧毁他所有的事业和未来!而“静心苑”?那个名义上挂着“心理矫正”牌子的地方,陆铭岸打听过,管理严格,环境封闭,虽然名声不算好,但陆铭岸想着,至少比监狱强!至少……他可以私下打点,塞钱给负责人,让他们务必好好照顾谢忱,别让他受委屈……陆铭岸以为,这至少能保全谢忱的名声和自由,他以为这只是暂时的分离……
窗外的雨声骤然变得震耳欲聋,密集地敲打着玻璃,像无数只手在疯狂拍打,将陆铭岸从痛苦的回忆中惊醒。冰冷的雨水顺着窗玻璃蜿蜒而下,如同止不住的泪水。
陆铭岸想起那天在法院门口,阴云密布。谢忱被两个穿着制服的人一左一右“护送”着,走向那辆印着“静心苑”标志的灰色面包车。他穿着单薄的衣衫,身形瘦削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手腕上带着明晃晃的约束带。临上车前,他像是感应到什么,猛地回头,穿过混乱的人群和冰冷的雨丝,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躲在角落、心如刀绞的陆铭岸。
那一眼。
当时,陆铭岸只在那双曾经盛满星光的眼睛里,看到了浓得化不开的、冰冷的恨意,像一把刀刺向他,让他痛不欲生,让他觉得自己罪无可赦。
直到此刻,捧着这本浸透血泪的日记,陆铭岸才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瞬间读懂了那眼神深处,被绝望和恨意掩盖的、最核心的东西——
是无声的控诉与绝望的求救!
是溺水者在沉没前,望向岸边唯一可能伸出手的人时,那种无声的、撕心裂肺的求救!
而陆铭岸,不仅没有伸出手,还亲手……将他推向了更深的深渊!
可沈淼买通了里面的人!陆铭岸后来才从林宇辗转的调查中得知,他塞的钱,全进了沈淼的口袋!他“好好照顾”的嘱托,变成了变本加厉折磨的命令!他以为是庇护所的“静心苑”,成了沈淼为谢忱量身打造的、真正的人间地狱!
日记的后半部分,纸张变得脆弱发黄。记录变得极其稀疏,字迹也从之前的狂乱潦草,变成了另一种令人心悸的虚弱。笔迹轻飘飘的,断断续续,墨色淡得几乎看不清,仿佛书写者的生命力正在随着每一个字流逝:
「5月30日。雨。他们说我有病,需要‘矫正’。电……很疼。可我只是……爱了一个人。爱他……有错吗?」
「7月25日。晴。窗外的鸟叫很好听。铭岸……没来看我。一次都没有。他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
最后一页,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没有日期,只有一行字。
那笔迹却与之前的虚弱截然不同!凌厉、尖锐、决绝!每一笔都带着刻骨的恨意和用尽生命最后力气般的决然,深深嵌入纸背,力透纸背,几乎要将纸张撕裂——
「他没有来。我也不会再等了。」
谢忱被送进“静心苑”整整一年,也是陆铭岸……被沈淼彻底蒙蔽、以为他在“接受治疗”而强忍思念、遵守着那该死的“不准探视”禁令的一年之期!那天……还是谢忱的生日!
陆铭岸死死地盯着那行字,每一个笔画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灼烧着他的灵魂!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胸腔里传来沉闷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抽气声。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留下彻骨的冰冷和灭顶的眩晕。眼前的一切——书桌、台灯、窗外疯狂的雨幕——都开始剧烈地旋转、模糊、扭曲……
“哐当!”日记本从陆铭岸完全脱力的手中滑落,重重地砸在冰冷的地板上,摊开的书页如同垂死的蝶翼,无声地诉说着最后的绝望。
那沉闷的响声,在震耳欲聋的雨声中,微弱却清晰,如同为一段被谎言、背叛和误解彻底埋葬的爱情,敲响了最后的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