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停在莲蓬上的蓝鸟

他们一次逛街遇到了。

　　深秋的午后，梧桐叶在柏油路上铺了层碎金，林砚抱着刚买的颜料盒往回走，眼角忽然撞进一抹熟悉的身影。沈砚青站在街角的花店前，正低头听店主说着什么，风掀起她米白色的围巾，露出半截线条干净的脖颈，像幅被阳光浸软的画。

　　林砚的脚步顿住时，沈砚青恰好转过身。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里飘来桂花乌龙的甜香，是花店新酿的香包味道。

　　“好巧。”沈砚青先笑了，眼睛弯起来，那只藏在眼底的蓝鸟仿佛振了振翅膀，羽尖扫过林砚的心跳。她手里提着个牛皮纸袋，露出半截干枯的莲蓬，“刚去旧货市场淘的，老板说这是今年最后一批。”

　　林砚低头看自己怀里的颜料，忽然觉得这场景像幅没干透的画——他抱着一捧斑斓的色彩，对方提着一袋秋日的枯荣，却在街角的风里撞了个满怀。

　　“我去买颜料。”他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颜料盒的棱角，听见自己的声音裹在风里，软得像棉花糖。

　　沈砚青往他怀里瞥了眼，“准备画什么？”

　　“想画……”林砚顿了顿，目光落在对方眼里，那只蓝鸟正隔着阳光看他，“想画只停在莲蓬上的蓝鸟。”

　　沈砚青愣了愣，随即笑出声，眼尾的痣像被风吹落的星子。“那正好，”她把莲蓬递过来，纸袋蹭过林砚的手背，带着干燥的暖意，“这只借你当模特。”

　　风卷着桂花香漫过来，吹乱了两人额前的碎发。林砚接过莲蓬时，指尖触到对方的指腹，像有片羽毛轻轻扫过心尖。他忽然想起图书馆里那本没画完的速写，画里的蓝鸟总缺双灵动的眼睛，此刻却在眼前活了过来——正停在沈砚青的瞳孔里，衔着一整个秋天的温柔，朝他飞过来。

　　“前面有家糖炒栗子，”沈砚青指了指不远处的摊位，白雾在冷空气中袅袅升起，“要一起吗？”

　　林砚看着她眼里跳动的光，像有只蓝鸟正扑棱着翅膀，撞开了满街的秋色。他点了点头，听见自己的声音里，藏着连风都吹不散的雀跃。糖炒栗子的摊位前飘着焦香的热气，沈砚青排队时，林砚就捧着那袋莲蓬站在旁边，指尖无意识地数着莲蓬上的孔洞。有颗莲子没剥干净，露出点嫩白的芯，像沈砚青偶尔走神时，眼里闪过的那点茫然又清澈的光。

　　“要甜一点还是面一点？”沈砚青回头问他，手里捏着刚出炉的栗子，指尖被烫得轻轻晃动。

　　林砚没多想：“你喜欢的就行。”

　　话说出口才觉不妥，耳根又开始发烫。沈砚青却像是没察觉，笑着递给摊主五块钱：“两斤，多放把糖霜。”

　　栗子装在牛皮纸袋子里，隔着纸都能摸到滚烫的温度。沈砚青递给他时，特意把袋口的绳结系松了些：“小心烫。”

　　林砚接过来，指尖触到他留在纸上的余温，忽然想起速写本里那只蓝鸟的翅膀——他总画不好羽毛的层次感，此刻却觉得，大概就是这样带着暖意的、毛茸茸的触感。

　　两人并肩往回走，脚下的落叶被踩得沙沙响。沈砚青忽然指着路边的银杏：“你看那棵树，像不像被阳光泡软了？”

　　金黄的叶子铺了满地，风一吹就打着旋儿落，真的像融化的阳光在流动。林砚低头咬了颗栗子，甜糯的香气漫开时，听见沈砚青说：“下周湿地公园的候鸟该多了，上次说的蓝鸟，说不定真能看见。”

　　他抬起头，嘴里的栗子还没咽下去，含糊着“嗯”了一声。沈砚青正看着他笑，眼里的光比阳光还亮，那只蓝鸟仿佛扑扇着翅膀，从她瞳孔里飞出来，落在了旁边的银杏枝上。

　　走到岔路口时，沈砚青停下脚步：“我往这边走。”

　　林砚点点头，手里的栗子已经凉了些，掌心却还留着温度。他看着沈砚青转身的背影，米白色围巾在风里轻轻飘，忽然鼓起勇气喊了一声：“沈砚青。”

　　对方回过头，眼里带着点疑惑。

　　“莲蓬……”林砚捏紧了手里的纸袋，“画完了还你。”

　　沈砚青笑了，眼尾的痣又弯成月牙：“不用还了。”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风拂过羽毛，“留着吧，当模特费。”

　　林砚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银杏深处，手里的莲蓬忽然变得沉甸甸的。他低头看了看，干枯的莲房上，仿佛真的停着一只蓝鸟，正衔着没说出口的话，往他心里飞。

　　林砚回到家时，夕阳正从窗棂钻进来，给那袋莲蓬镀上层金边。他把速写本摊在桌上，上次画的青鸟被他用橡皮轻轻擦了，只留下浅淡的印痕，像被风吹过的云。

　　他挑了支钴蓝色的铅笔，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忽然想起沈砚青的眼睛。不是老太太说的蓝鸟那种温润的蓝，是更清亮的、像雨后天空洗过的蓝，尤其笑起来的时候，眼尾那颗痣像不小心滴在蓝画布上的墨，反倒衬得那片蓝更鲜活了。

　　铅笔簌簌滑动，蓝鸟的轮廓渐渐清晰。它停在干枯的莲蓬上，羽翼沾着点夕阳的金，眼睛特意画得圆了些，像沈砚青听他说话时，微微睁大的样子。

　　画到一半，手机震了震，是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明天上午十点，湿地公园门口见？带好你的速写本。——沈砚青”

　　林砚盯着那行字看了三秒，有一瞬的恍惚，那里似乎什么都没有，指尖在屏幕上敲出“好”，发送的瞬间，忽然觉得画里的蓝鸟像是活了，翅膀在纸上轻轻扇了扇，带起一阵虚拟的风。

　　他把手机按在胸口，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撞着屏幕，像有只蓝鸟正隔着薄薄的玻璃，一下下啄着他的肋骨。

　　窗外的天色暗下来，莲蓬慢慢在桌上投下细长的影子，像谁伸过来的、要牵住什么的手。林砚重新拿起铅笔，给蓝鸟的眼睛又加了道高光，亮得像沈砚青刚才发消息时，他想象里的那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