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不真实

画展结束后，林砚把《余生》那幅画挂在了他们巷子深处的小屋里。画框边缘被他细心地包了木边，避免磕碰到时常在屋里踱步的老猫——那只被街坊调侃“会谈恋爱”的老猫，如今添了一窝小猫，总在画底下的软垫上蜷着打盹。

开春时，桂花树抽出新叶，去年做的桂花糖还剩半罐。沈砚青找出玻璃罐，发现罐底沉着些没化透的糖粒，凑到鼻尖闻时，被林砚从背后握住手腕。他指尖带着刚调完颜料的松节油味，混着桂花香，在她手背上轻轻划了个“青”字。“今年的花苞比去年多，”他下巴抵着她发顶，“够做三罐，留一罐给老猫的小猫们当嫁妆。”

夏天的萤火虫来得更早，他们不再铺旧帆布，而是搬了张竹床到院里。竹床吱呀作响，沈砚青枕着林砚的腿翻他新画的速写本，发现里面多了许多小猫的涂鸦，每只猫爪旁都标着日期。“这只像你，”她指着一只炸毛的小猫，“抢鱼干时瞪眼睛的样子。”林砚笑着抢过本子，却被她发现最后一页画着两只手，红绳结里藏着个极小的“砚”字。

秋天的糖画摊前，小架子上的明信片换了新的。有张画着老猫带着小猫追桂花，旁边写着“第三代”。买糖画的老太太们看着乐，说这画该印成挂历，“看一年，甜一年”。沈砚青蹲在摊边帮着收钱，忽然被林砚塞了支糖做的桂花枝，枝桠上绕着圈细糖丝，像极了他腕间的红绳。“尝尝，”他声音混着糖香，“今年的糖里加了蜂蜜，不怕化。”

冬天第一场雪落时，他们裹着同一条围巾去巷口看雪。围巾比去年更长了些，是沈砚青新接的毛线，颜色和林砚红绳上的银铃泛着的光差不多。收废品的铃铛从街角传来，林砚腕间的银铃跟着响，他忽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摸出个小布包。

里面是枚银戒指，内侧刻着个“青”字，边缘有点毛糙，像他第一次给她融铃铛时的手艺。“画里的结要成真的了，”他低头，睫毛上落了点雪，和她当年睫毛上的雪粒一样亮，“余生的画，得两个人一起画才不算漏。”

老猫不知从哪窜出来，蹭着他们的裤腿，身后跟着几只跌跌撞撞的小猫。雪落在桂花树上，又簌簌往下掉，像极了那年春天落在画纸上的桂花。沈砚青把戒指套进指节，刚好和红绳缠在一起，她拉着林砚往家走，围巾在两人之间绕了个圈，把银铃的响声和彼此的呼吸都裹在里面。

巷口的老太太隔着雪雾看他们，转头对老头子笑：“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好画啊，从来都画不完。”开春的时候，他们在院子里种了棵新的桂花树。林砚拿着小铲子挖坑，沈砚青蹲在旁边给老猫的小猫们分牛奶，忽然发现他挖的坑比寻常树苗的坑深了半尺。“埋这么深？”她笑着戳他后背，“怕风一吹就跑了？”

他直起身拍掉手上的土，从口袋里摸出个小铁盒，里面是去年收的桂花种子，混着点细碎的糖渣。“老太太说，花根得沾点甜，才长得旺。”他把种子撒进坑底，又往土里埋了块小小的木牌，上面用炭笔写着“第二春”。沈砚青凑过去看，发现木牌背面还刻着两个小字：砚、青。

夏天的竹床换了新的，是巷口木匠给打的，床沿雕着缠在一起的藤蔓，像极了画里红绳打的结。萤火虫来的夜里，他们不再数星星，而是趴在竹床上翻旧相册。里面夹着去年画展的门票，夹着老太太给的桂花糖纸，还有张沈砚青画的小像——画里林砚正低头给她别桂花，耳后却偷偷藏了只萤火虫，翅膀亮得像颗小星。

“这处画错了，”林砚指着萤火虫的翅膀，“那天它停了三秒，你只画了两笔。”沈砚青抢过相册合上，却被他按住手。他指尖划过相册封面，那里印着他们的名字，是用糖画的手法写的，笔画黏糊糊的，像要粘在一起。“明年该添新照片了，”他说，“拍张戴戒指的。”

秋天的糖画摊前多了个木匣子，里面放着孩子们寄来的信。有个小姑娘在信里画了只翅膀带“青”字的蝴蝶，说要贴在书桌前，“像看着会开花的糖”。沈砚青拆信的时候，林砚正在做新的糖画——这次是两只依偎的小猫，脖子上都系着红绳，绳尾坠着 tiny 的银铃。“给孩子们当回信，”他把糖画放进竹篮，“告诉他们，老猫的孩子也学会系绳了。”

冬天第一场雪来得悄无声息，他们是被老猫的叫声吵醒的。推开门，发现小猫们正围着院子里的新桂花树打转，雪落在新抽的枝桠上，像缀了串碎银。林砚把围巾在沈砚青脖子上绕了三圈，多余的长度刚好够她牵着他往巷口走。收废品的铃铛声远远传来，他腕间的银铃跟着轻响，戒指在雪光里闪了闪。

“你听，”沈砚青停下脚步，侧耳听着铃铛相和的声，“像不像在数日子？”他低头吻她发间的雪，尝到点淡淡的甜，是去年桂花糖的余味。“不是数日子，”他说，“是日子在跟我们打招呼呢。”

巷口的老太太正站在自家门口扫雪，看见他们就笑着挥手：“快来！新腌的腊梅糖，够泡一整个冬天的茶！”老猫领着小猫蹭到老太太脚边，她弯腰摸了摸猫背，抬头时眼里的光比雪还亮：“你看这雪，这花，这俩孩子——日子啊，才刚起笔呢。”

可是，这一切，幸福的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