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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的西跨院被临时辟作验尸房，三张长案并排铺开，白骨在月光下泛着青白色。沈知微戴着父亲留下的鹿皮手套，指尖抚过那具成年男性骸骨的断肋，忽然停在第三根肋骨的断口处。​

“这里的创缘不整齐。” 她用银簪挑起断骨边缘的碎屑，“不是利器造成的，倒像是……”​

“像是被钝器反复凿击。” 萧彻递过放大镜 —— 这是他从边关带回的西洋物件，“你看断口的裂纹，呈放射状，是生前伤。”​

沈知微将骸骨翻转，肩胛骨内侧有处浅淡的凹痕，形状像片柳叶：“是弩箭造成的贯穿伤，但箭头没留在骨头上。” 她忽然想起红烛案中春桃替身的寰椎错位，“和禁军制式的透甲箭吻合。”​

院外传来脚步声，太医院院判提着药箱进来，看见满室白骨，花白的眉毛拧成疙瘩：“萧将军，陛下虽准了重审，可将骸骨带回府中验看，终究不合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沈知微忽然开口，将那具孩童骸骨推到他面前，“院判请看，这孩子的顶骨有菱形凹陷，与三年前西疆军报里记载的匪首所用弩箭形制一致。”​

院判的手抖了一下，药箱差点落地：“你是说…… 山茶花会和西疆匪寇有关？”​

萧彻忽然按住沈知微的肩，目光扫过院判身后的小吏：“验骨需要蒸骨釜，劳烦院判让人从太医院调来。” 他特意加重 “让人” 二字，小吏的脸色微不可察地变了变。​

待院判带着小吏离开，沈知微立刻锁上院门：“那小吏的靴底沾着官窑的烟煤。”​

“是秦桧的人。” 萧彻的手按在腰间佩刀上，“太医院里早被他安插了眼线。” 他忽然从怀中取出个油纸包，“这是从地宫暗门后找到的，你看眼熟吗？”​

是块绣着山茶花的绢帕，针脚与柳玉茹陪嫁锦被上的一致。沈知微展开绢帕，里面裹着半枚青铜虎符，符面刻着 “镇北” 二字，边缘有处月牙形的缺口。​

“是镇北军的调兵符！” 她猛地抬头，“我爹当年在西疆，就是给镇北军当军医的！”​

萧彻的指腹摩挲着虎符缺口：“这符是三年前丢失的，当时负责押运粮草的，正是秦桧的侄子秦棣。”​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虎符上，沈知微忽然明白父亲的死因 —— 他定是发现了秦棣私通匪寇，才被灭口。而那三具白骨的右手掌，怕是被凶手剁去销毁身份标记。​

“蒸骨釜来了！” 院判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沈知微慌忙将虎符藏进验尸箱，萧彻则用布幔将骸骨遮了大半。​

三个铜釜在院中架起，沸水蒸腾起白雾。沈知微按《洗冤集录》的法子，将孩童骸骨放入釜中，加了三钱醋和二两酒糟。“半个时辰后取出来，伤处会更清晰。”​

院判盯着翻滚的沸水，忽然叹了口气：“沈姑娘，令尊沈仲远是老臣的同窗。他当年在西疆失踪，老臣一直觉得蹊跷。” 他往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 三年前，太医院丢了一批牵机引，领药的签单上，有秦棣的私印。”​

沈知微的手猛地一颤。牵机引正是红烛案中用到的剧毒，原来早在三年前就被山茶花会染指。​

这时，负责看守院门的亲兵突然闯进来，肩上插着支弩箭：“将军，有蒙面人闯府，带着…… 带着禁军的弩箭！”​

萧彻拔剑的瞬间，院判身后的小吏突然抽出短刀，直刺沈知微心口。亏得萧彻眼疾手快，挥剑格开，短刀擦着沈知微的发髻钉在柱上，刀柄刻着的山茶花在火光中闪了闪。​

“抓住他！” 萧彻的亲兵扑上去按住小吏，那人却猛地咬碎牙里的毒药，嘴角渗出黑血。​

院判瘫坐在地，看着小吏七窍流血的脸，半天说不出话。沈知微忽然想起什么，冲到蒸骨釜前，用铜勺将孩童骸骨捞出来。​

白骨在月光下泛出奇异的红晕，顶骨的菱形凹陷处，竟显出淡淡的箭杆木纹 —— 那是西疆特有的沙枣木，只有官窑为禁军特制的弩箭才会用。​

“是秦棣的人。” 沈知微的声音带着水汽，“他们怕我们从骨头上验出箭杆的痕迹。”​

萧彻望着院外此起彼伏的厮杀声，忽然将虎符塞进沈知微手中：“你带着骸骨去大理寺，找少卿张大人。他是我在太学时的同窗，信得过。”​

“那你呢？” 沈知微抓住他的衣袖，指腹擦过他虎口的旧伤。​

“我去会会这些带弩箭的‘禁军’。” 萧彻的剑在月光下划出冷弧，“正好问问他们，三年前西疆的粮草，到底运去了哪里。”​

沈知微望着他跃出院墙的背影，忽然将那半枚虎符贴身藏好。她知道，此刻手中的白骨不仅是亲人的遗骸，更是能刺穿阴谋的利刃。​

当她带着骸骨赶到大理寺时，张少卿正在连夜审案。看见那些白骨和沈知微递上的蒸骨验伤记录，他猛地拍案：“这些箭杆木纹，与三年前西疆丢失的军械库里的弩箭完全一致！”​

他从卷宗里抽出张画像，上面是个面目狰狞的匪首：“这是当年从匪营搜出的画像，据说他左臂有个月牙形的疤 —— 和柳玉茹耳后的疤痕形状一样！”​

沈知微的呼吸骤然停滞。匪首、柳玉茹、春桃替身…… 他们都有月牙印记，这绝非巧合。​

“张大人，” 她忽然想起父亲刻在地宫的名字，“您知道山茶花会的‘花主’是谁吗？”​

张少卿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当今…… 三皇子。”​

窗外的梆子敲过五更，沈知微望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忽然明白红烛案里柳玉茹为何会死 —— 她不仅发现了走私，更可能知道未婚夫的伴读，就是山茶花会的头目。​

而那些被剁去的右手掌，怕是因为掌纹里藏着能指认三皇子的秘密。​

将军府的厮杀声渐渐平息时，萧彻提着个蒙面人的首级回来，头盔滚落处，露出张年轻的脸 —— 竟是三皇子的贴身侍卫。​

“他招了。” 萧彻的玄色战袍染满鲜血，“三年前西疆的粮草，都运去了匪营。秦棣只是个幌子，真正主事的是三皇子。”​

沈知微将张少卿的话告诉他，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寒意。一个皇子豢养死士、私通匪寇，这背后的阴谋，怕是比他们想象的更深。​

晨光里，那具孩童骸骨的指骨忽然从布幔滑落，萧彻伸手去接，指尖却被骨尖刺破。血珠滴在骨头上，竟顺着指骨的裂纹渗了进去，像给白骨染上了层淡淡的胭脂。​

“这孩子的指骨有旧伤。” 沈知微忽然道，“像是小时候被门夹过 —— 我弟弟三岁时也被夹过，指骨变形的样子和这个一模一样。”​

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那半枚虎符上。原来父亲刻在地宫的名字，不只是记录冤魂，更是在告诉她，家人一直陪着她。​

萧彻将她揽进怀里，掌心按在她颤抖的后背：“我们会让他们安息的。”​

远处传来宫道上的马蹄声，是禁军往将军府来了。萧彻知道，三皇子不会坐以待毙，一场更大的风暴，已在临安城的晨光里酝酿。​

而他和沈知微，只能握紧手中的验尸刀与剑，在这波谲云诡的权谋里，为那些无言的白骨，讨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