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的马蹄声在将军府外戛然而止,甲胄碰撞声透过雕花窗棂渗进来,像撒了把冰冷的铁屑。萧彻将沈知微护在身后,玄色战袍上的血渍在晨光里泛着暗褐色,与腰间虎符的青铜色形成刺目的对比。
“萧将军,陛下有旨,请您即刻入宫。” 禁军统领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另外,太医院奏报,将军府私藏骸骨、意图不轨,请交出所有证物。”
沈知微的手猛地攥紧验尸箱的铜锁,指节泛白。她刚将弟弟的指骨用绢布包好,那上面还沾着萧彻的血珠,像颗凝固的朱砂痣。
“陛下的旨意,我自然遵。” 萧彻的声音平静无波,“但证物关乎西疆军粮案,需由大理寺封存。统领若要强行搜查,便是违逆陛下重审此案的圣谕。”
门外沉默片刻,传来甲胄摩擦声,像是有人在犹豫。沈知微忽然想起张少卿的话,三皇子急于夺回骸骨,定是怕骨头上的证据牵连自己。
“将军府的门,不是谁都能闯的。” 萧彻忽然提高声音,佩刀 “呛啷” 出鞘,“三年前西疆丢失的粮草,今日正好当着禁军弟兄们的面,说个清楚!”
这招以退为进极妙,门外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禁军多是西疆老兵,对军粮被劫一事恨之入骨,此刻听闻有线索,甲胄碰撞声顿时稀落下去。
“萧彻你敢蛊惑军心!” 统领的声音发虚,却仍强撑着喊,“给我冲进去!”
话音未落,院外忽然响起銮铃声。太医院院判骑着匹老马赶来,手里举着明黄圣旨:“陛下口谕,着萧彻携证物入宫,沈知微随大理寺一同查验骸骨,旁人不得干涉!”
统领的脸色霎时灰败,却只能躬身接旨。沈知微望着院判被风吹乱的花白胡须,忽然明白方才他拖延时间,原是借机进宫求了圣旨。
“这是我太医院的验尸格目。” 院判塞给沈知微个蓝布包,趁人不备低声道,“令尊当年留下的验尸笔记,老臣替你收着呢。”
沈知微的指尖触到布包里的硬物,是本线装书,封皮印着熟悉的 “沈氏医案” 四个字。她抬头时,院判已翻身上马,只留下句 “地宫石壁后还有东西”,便消失在巷口。
萧彻将半枚虎符塞进她掌心:“去大理寺等我,我会尽快回来。” 他的指腹擦过她眼角的泪痕,“别怕,有我在。”
沈知微望着他跟着禁军离去的背影,忽然将弟弟的指骨揣进贴身处。这是她与家人唯一的联系,纵是刀山火海,也绝不会放手。
大理寺的验尸房比将军府简陋得多,只摆着张青石案。沈知微将三具骸骨依次排开,刚要动手,张少卿忽然带进来个穿粗布衣裳的汉子,说是从官窑逃出来的窑工。
“小的见过沈姑娘。” 汉子跪在地上,膝盖磨出的血渍染红青砖,“三年前,小的在官窑见过令尊,他被关在地牢里,天天给山茶花会的人治伤。”
沈知微的手猛地顿住,镊子差点从指间滑落:“我爹…… 他还活着?”
“活是活着,就是被打断了腿。” 汉子的声音发颤,“小的偷看过他刻在墙上的字,说三皇子要用药人炼毒,那些药人…… 都是从官奴营挑的孩童。”
这话像道惊雷劈在验尸房,张少卿的脸色霎时惨白:“药人?难道那些孩童骸骨……”
“是试毒死的。” 沈知微忽然明白,弟弟顶骨的菱形凹陷不是弩箭伤,是被强行灌药时挣扎撞到石墙造成的。她颤抖着将孩童骸骨的顶骨翻转,内侧果然有处浅淡的划痕,形状像个 “三” 字 —— 是父亲用指甲刻下的。
“我爹在指认凶手!” 她的眼泪滴在骨头上,晕开片水渍,“三皇子就是用孩童试毒的元凶!”
窑工忽然从怀里掏出块碎瓷片,上面印着官窑的款识:“这是从药人房捡的,上面的釉色掺了牵机引,遇血会变色。”
沈知微立刻取来萧彻留在验尸箱里的血帕,蘸着血抹在瓷片上。原本青灰色的釉面瞬间泛出诡异的殷红,像朵骤然绽放的山茶花。
“这就是铁证!” 张少卿攥着瓷片的手直抖,“有了这个,定能扳倒三皇子!”
就在这时,验尸房的门被猛地踹开。秦桧带着府兵闯进来,手里举着张纸:“奉三皇子令,沈知微私通匪寇、伪造证物,拿下!”
府兵扑上来时,沈知微将碎瓷片塞进张少卿手里:“交给陛下!快!” 她转身撞向府兵,验尸箱里的银簪散落一地,刺得人脚底板生疼。
混乱中,她忽然被人拽住发髻,后脑勺重重撞在青石案上。眼前一黑的瞬间,她看见秦桧手里的纸上,盖着个熟悉的印章 —— 正是那枚刻着山茶花的漕司令牌。
“红烛案的账,该算了。” 秦桧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冰锥,“令尊当年在西疆看见的,今日就让你也尝尝。”
府兵将沈知微按在地上,粗糙的麻绳勒得她手腕生疼。她忽然想起父亲笔记里的话:“验尸者,当以骨为证,以血为凭。” 于是猛地咬破舌尖,将血吐在弟弟的指骨上。
血珠渗入骨缝的瞬间,指骨内侧竟显出排细密的刻痕,是串数字 ——“七月初七,明州港”。
是红烛案里柳玉茹舆图上的日期!原来父亲早就知道三皇子的走私计划,这串数字是在提醒她截获那批毒粮!
“带她去明州港。” 秦桧的声音透着阴狠,“让她亲眼看看,谁才是临安城的主人。”
沈知微被拖拽着走出大理寺时,看见街角的老槐树下,萧彻的亲兵正往这边张望,手里举着个暗号灯笼 —— 那是他们约定的 “有危险” 的信号。
她忽然用力挣开府兵,将验尸箱里的蒸骨记录撒向空中。纸片在风里散开,上面的字迹被阳光照得透亮:“孩童骸骨含牵机引毒素,与三皇子私印领药单吻合。”
府兵慌忙去捡,沈知微趁机撞开人群,朝着亲兵的方向狂奔。发髻散开的瞬间,她听见身后传来秦桧的怒吼,还有张少卿高喊 “护驾” 的声音 —— 定是他趁机溜出去搬救兵了。
亲兵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沈知微忽然被块石头绊倒,膝盖磕在青石板上,渗出的血滴在地上,竟与红烛案现场的血迹形状重合。
恍惚间,她仿佛看见柳玉茹穿着嫁衣躺在血泊里,看见弟弟蜷缩在地宫暗门后,看见父亲被打断腿仍在墙上刻字…… 这些被山茶花会吞噬的生命,都在等着她揭穿真相。
“沈姑娘!快上马!” 亲兵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沈知微抓住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时,看见秦桧的府兵已追至巷口,手里的弩箭正对准她的后心。
箭头反射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她忽然想起萧彻的话:“别怕,有我在。”
下一瞬,破空声骤然响起。不是箭,是支鸣镝,带着熟悉的哨音掠过头顶 —— 是镇北军的集结号。
沈知微回头望去,将军府方向扬起漫天烟尘,玄色的军旗在晨光里猎猎作响。萧彻不知何时挣脱了禁军,正带着亲兵往这边赶来,银枪挑落的箭雨在阳光下织成道璀璨的网。
她忽然勒住马,从贴身处摸出弟弟的指骨,紧紧攥在掌心。那上面还沾着萧彻的血,温热得像团火。
“去明州港。” 她对亲兵道,声音虽哑却异常坚定,“我爹留下的数字,定是关键。”
马蹄声再次响起,朝着城东的码头疾驰。沈知微望着身后越来越近的镇北军,忽然笑了。父亲说得对,验尸者从不是孤军奋战,那些无言的白骨,那些滚烫的热血,都是照亮真相的光。
而这场与山茶花会的较量,才刚刚开始。明州港的毒粮,地宫里的秘密,还有父亲刻在墙上的未尽之言,都在等着她和萧彻,用验尸刀与枪,一点点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