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的马蹄声在将军府外戛然而止。萧彻站在门楼上,看着为首的金吾卫将军勒住缰绳,玄色披风在晨风里翻卷如墨。
“奉三皇子令,” 金吾卫将军举起令牌,“特来查抄逆党沈仲远遗物。” 他的目光扫过门楼,“萧将军若执意阻拦,便是与皇子为敌。”
沈知微正将骸骨装箱,听见这话,指尖猛地攥紧箱锁。萧彻转身下楼时,她忽然从验尸箱里取出那半枚虎符:“让他们进来查,但这箱骸骨必须由我亲自看管。”
金吾卫涌入府中时,沈知微抱着骸骨箱坐在西跨院的石阶上。有个小吏想掀开箱盖,被她用验尸刀抵住手腕:“《洗冤集录》载,验尸官对证物有专管之权,你想抗律?”
小吏悻悻收回手,却趁她转身时,将个纸包扔进蒸骨釜。沈知微闻到焦糊味回头,只见釜中冒出黑烟,原本清晰的骨痕正渐渐模糊。
“住手!” 她扑过去想捞出骸骨,却被萧彻拽住。他反手将那小吏按在釜边,滚烫的蒸汽燎得人脱皮:“说!纸包里是什么?”
“是…… 是硝石粉!” 小吏疼得惨叫,“三皇子说,要让这些骨头再也验不出伤!”
萧彻一剑挑飞他的发髻,露出头皮上刺着的山茶花:“果然是山茶花会的人。” 他忽然扬声对金吾卫将军道,“这些人假充禁军,私闯将军府销毁证物,将军还要助纣为虐吗?”
金吾卫将军看着小吏头上的刺青,脸色阵青阵白。他与萧彻同是武举出身,当年在边关还曾并肩作战,此刻握着令牌的手微微发颤。
“撤兵。” 他忽然调转马头,“此事…… 末将管不了。”
禁军如潮水般退去,沈知微望着蒸骨釜里的骸骨,指节捏得发白。孩童骸骨的顶骨已被熏成焦黑色,菱形凹陷几乎看不清了。
“还有办法。” 萧彻忽然从怀中取出个小瓷瓶,倒出些透明液体,“这是西域的硝石溶剂,能中和硝石粉。”
他将液体倒入釜中,黑色渐渐褪去,骨痕竟比之前更清晰了。沈知微凑近细看,孩童顶骨的凹陷深处,竟刻着个极小的 “棣” 字 —— 是秦棣的名字!
“是秦棣亲手射杀了这孩子!” 她的声音发颤,“我爹定是撞见了这一幕,才被灭口。”
萧彻忽然想起红烛案中春桃掌心里的烟煤:“秦棣三年前负责官窑监造,那些无烟煤……”
“是用来焚烧尸体的。” 沈知微接口道,“地宫暗门后的焦土,就是证据。”
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王掌柜捂着流血的额头闯进来:“姑娘,不好了!药铺被人放火烧了,账本全烧没了!”
沈知微的心沉了下去。那账本上记着官窑每次采买烟煤的日期,与西疆匪寇的粮草到账日完全吻合。
“烧了也好。” 萧彻忽然笑了,从靴筒里抽出卷账册,“我早让人抄了副本,昨夜已让人快马送往平江府,交给御史中丞。”
沈知微接过账册,墨迹未干的纸页上,“七月初七” 几个字被圈了红圈 —— 正是红烛案中舆图残片上的日期。
“明州港的船,今日出发。” 她指尖划过那行字,“载的不只是军粮,还有山茶花会的死士。”
萧彻突然按住她的肩,目光锐利如鹰:“我去明州港,你留在这里。” 他从怀中取出块玉佩,上面刻着镇北军的军徽,“持此佩可调动京畿卫,若三皇子再来寻衅,直接拿人。”
沈知微攥紧玉佩,忽然想起父亲医书里的话:“医人者,先自医。” 她不能总躲在萧彻身后,该亲手为家人伸冤了。
“我与你同去。” 她将骸骨箱锁好,“那具成年男性骸骨的牙齿里,藏着片药草,我认得是明州港特有的海苔。我爹死前,定去过那里。”
萧彻望着她眼底的坚定,忽然握紧她的手:“好。”
两人快马赶到明州港时,夕阳正将海面染成血色。码头的樟树下,几个穿黑衣的人正往货船上搬箱子,箱角露出的山茶花刺绣在风中飘动。
“是山茶花会的死士。” 萧彻勒住马,“箱子里定是牵机引。”
沈知微忽然指向船尾的小旗,上面画着半朵山茶花,与柳玉茹枕下舆图上的标记一致:“那是他们的暗号,半开的茶花代表‘货已备妥’。”
两人正说着,船突然离岸。萧彻纵身跃上甲板,剑光如练,瞬间劈倒两个死士。沈知微紧随其后,验尸刀抵住个舵手的咽喉:“转向!往回开!”
舵手梗着脖子不肯动,沈知微忽然认出他耳后的月牙疤痕:“你是官窑的窑工!三年前参与过西疆城防修缮!”
舵手的脸色骤变,沈知微趁机夺过舵盘。船在海面上划出道弧线,惊起一群白鹭。
船舱里传来剧烈的爆炸声,浓烟滚滚。萧彻拽着沈知微往船尾跳,落在赶来接应的亲兵船上时,货船已在火光中四分五裂。
“找到这个。” 萧彻从怀里掏出个烧变形的铜盒,打开来看,里面是枚完整的山茶花令牌,背面刻着 “花主” 二字。
沈知微忽然想起刘管事死前的话,指尖抚过那两个字:“三皇子就是花主。”
海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带着咸涩的气息。沈知微望着燃烧的货船,忽然明白父亲为何要将线索藏在骸骨里 —— 有些真相,只有白骨能说出口。
回到临安城时,已是深夜。将军府的西跨院灯火通明,太医院院判正对着骸骨发愁:“那片海苔在牙齿里嵌得太深,取不出来。”
沈知微接过镊子,小心翼翼地探入骸骨的臼齿:“我爹拔牙时总说,‘慢工出细活’。” 她的动作轻柔如蝶,片刻后,终于夹出片墨绿色的海苔。
海苔上沾着点白色粉末,院判用银针一试,立刻泛黑:“是牵机引!”
沈知微忽然想起红烛案中柳玉茹口唇的杏仁味:“曼陀罗混合牵机引,是山茶花会的独门毒药。”
院外传来报时的梆子声,三更了。沈知微望着窗外的月光,忽然将验尸格目上的 “七月初七” 圈了起来:“明日,就是三皇子的生辰。”
萧彻的目光冷了下来:“他定在生辰宴上动手,铲除异己。”
沈知微将海苔小心收好:“我们去赴宴。” 她的指尖划过那枚山茶花令牌,“该让花主,见见这些从骨头里抠出来的证据了。”
夜风吹过将军府的角楼,铃铛在风中轻响,像无数冤魂在低语。沈知微望着满室白骨,忽然觉得它们不再冰冷 —— 父亲的骨血,正透过这些骸骨,给她力量。
她和萧彻,就像两把出鞘的剑,一把验尸,一把斩恶,要在这波谲云诡的临安城里,为那些无言的白骨,讨回公道。
而三皇子的生辰宴,将是他们的第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