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的马蹄声在将军府外戛然而止,带队的校尉隔着朱门喊话,声音里带着刻意的恭敬:“萧将军,陛下命我等搜查府中,说是有匪寇余党藏匿。”
萧彻将沈知微护在身后,指尖在虎符上叩出轻响:“搜可以,但需拿着陛下的手谕。” 他瞥了眼院中的蒸骨釜,“何况我府中正在验看西疆阵亡将士的骸骨,惊扰了英烈,这个责任你担得起?”
校尉的声音顿时矮了三分:“将军息怒,属下只是奉命行事。”
沈知微趁机将孩童骸骨塞进樟木箱,盖上《洗冤集录》的手抄本。萧彻忽然提高声音:“让秦相来跟我说!” 这话像块石头投进水里,门外霎时没了动静。
待禁军退去,沈知微掀开箱盖,发现孩童骸骨的指骨间卡着片薄甲 —— 是镇北军的制式铠甲碎片,内侧刻着个极小的 “微” 字。
“是我爹刻的。” 她的指尖抚过那字,泪水滴在甲片上,“他说等我长大,就送我套小铠甲,说女子也能保家卫国。”
萧彻忽然想起三年前西疆那场突围,军医沈仲远背着伤兵冲在最前面,箭簇穿透他的肩胛骨,他却笑着说:“我女儿要是在,定能比我跑得快。” 那时他只当是句戏言,此刻才懂那份沉甸甸的牵挂。
“蒸骨釜里的成年骸骨,” 萧彻忽然开口,“肋骨断口的木屑残留,我让人送去官窑比对了。” 他从袖中抽出张纸条,“回报说,与三年前秦棣领走的一批沙枣木弩箭完全吻合。”
沈知微将甲片收好,忽然想起院判提到的牵机引:“太医院的药库账簿,或许能查到更多线索。” 她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我今晚就去太医院。”
“我陪你去。” 萧彻不容置疑地拿起披风,“秦桧的人既然敢在将军府动手,太医院只会更凶险。”
三更的梆子声刚过,两人借着月色潜入太医院。药库的铜锁被沈知微用发簪轻易挑开,一股陈年药味扑面而来。她熟门熟路地找到西厢房的账簿柜,指尖划过标着 “嘉定元年” 的抽屉 —— 那正是父亲失踪的年份。
“找到了!” 沈知微抽出账簿,烛光下,“牵机引” 三个字旁的领药人签名赫然是 “秦棣”,日期恰好在父亲失踪前七日。更骇人的是,领用数量写着 “三十斤”—— 足够毒死半个营的人。
萧彻忽然捂住她的嘴,指腹压在她颤抖的唇上。窗外传来衣袂翻飞的声响,两人迅速躲进药柜后的暗格,透过缝隙看见个穿夜行衣的人影,正用刀划开账簿柜,将火折子凑了上去。
“是秦桧的贴身侍卫。” 萧彻低声道,“他想烧毁账册。”
沈知微忽然想起药箱里的曼陀罗花粉,悄悄摸出瓷瓶。待侍卫转身的瞬间,她将花粉撒了出去。那人顿时咳嗽不止,萧彻趁机从暗格跃出,剑鞘重重砸在他后颈。
侍卫倒地时,腰间的玉佩滚了出来,上面刻着朵山茶花,与红烛案中春桃的玉佩如出一辙。沈知微捡起玉佩,背面刻着个 “棣” 字。
“是秦棣的人。” 她将玉佩与账簿一并塞进怀里,“我们得把这些交给张少卿。”
两人刚走出太医院,就见街角的灯笼忽然全部熄灭。萧彻将沈知微护在身后,佩刀出鞘的瞬间,数十支弩箭从暗处射来,箭头在月光下闪着蓝汪汪的光 —— 淬了毒。
“往官窑方向跑!” 萧彻拽着她拐进小巷,弩箭射在砖墙上,溅起火星。他忽然想起沈知微说过官窑有废弃的地宫,“那里有密道!”
穿过三条巷弄,官窑的烟筒已近在眼前。沈知微忽然被绊倒,脚踝传来钻心的疼 —— 一支弩箭擦过她的靴筒,钉在石板上。萧彻回身将她背起,玄色披风扫过地面的血迹,留下蜿蜒的红痕。
“放我下来。” 沈知微在他背上挣扎,“你会被射中的。”
“闭嘴。” 萧彻的声音带着喘息,却异常坚定,“镇北军从没有丢下同伴的规矩。”
官窑的大门虚掩着,两人冲进去时,正撞见几个工匠在搬运黑木箱。看见他们,工匠们顿时慌了神,箱子 “哐当” 落地,滚出的弩箭上刻着三皇子的徽记。
“抓住他们!” 为首的工匠喊着,手里的铁锤往萧彻头上砸来。沈知微忽然从他背上跃下,将验尸刀插进工匠的膝弯,动作快得像只受惊的猫。
萧彻趁机夺过铁锤,反手砸在另一个工匠的手腕上。混乱中,沈知微瞥见墙角的蒸骨釜 —— 竟和将军府的一模一样,釜底还沉着片山茶花绢帕。
“这里也在验骨!” 她指着釜中漂浮的指骨,“他们在销毁证据!”
萧彻的剑抵住为首工匠的咽喉:“说!这些弩箭要运去哪里?”
工匠的目光瞟向窑炉后的暗门,萧彻立刻明白了:“地宫还有入口。” 他拽起工匠往暗门走,“带路。”
暗门后是条狭窄的通道,墙壁上刻满了山茶花。沈知微忽然停在幅壁画前,上面画着个戴面具的人,正用刀剁去俘虏的手掌,血泊里浮着半枚虎符 —— 正是她找到的那半块。
“是山茶花会的刑房。” 萧彻的指尖抚过壁画上的虎符,“另一半符,定在三皇子手里。”
通道尽头传来水声,两人拐过弯,看见座地下水牢,铁栅栏后竟锁着个奄奄一息的老者,右手空荡荡的,伤口还在渗血。
“爹!” 沈知微的声音撕心裂肺。
老者缓缓睁开眼,看见她手中的虎符,浑浊的眼里涌出泪水:“微儿…… 别信…… 任何人……”
话未说完,一支弩箭突然从暗处射来,穿透了老者的胸膛。萧彻挥剑格挡时,只接住了半截箭杆,箭头已没入老者心脏。
“是透甲箭!沈知微扑到栅栏前,父亲的血溅在她脸上,带着铁锈味,“是谁派你来的?!”
暗处传来冷笑,三皇子的声音裹着水汽飘来:“沈姑娘,本王劝你乖乖交出虎符,不然…… 这水牢就是你的归宿。”
萧彻将沈知微护在身后,剑指黑暗:“有本事出来单挑,躲在暗处放冷箭,算什么皇子?”
“本王从不算君子。” 三皇子的声音越来越近,“萧将军可知,你手里的账册,根本扳不倒本王?秦桧早已在朝中布好了局,就等你自投罗网。”
沈知微忽然注意到父亲紧握的左手,掰开一看,掌心里刻着个 “火” 字。她猛地看向水牢上方的横梁,那里挂着桶火油,引线正被老鼠啃噬着。
“快走!” 她拽着萧彻往通道外跑,身后传来轰然巨响,火油桶炸开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两人冲出官窑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沈知微望着燃烧的窑厂,父亲最后的眼神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萧彻忽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你爹说的‘别信任何人’,是在提醒我们,张少卿也可能有问题。”
沈知微的心脏骤然缩紧。她想起张少卿看到孩童骸骨时的慌乱,想起他递过来的匪首画像 —— 那上面的月牙疤,分明是后来补画上去的。
“我们现在该信谁?” 她的声音带着颤抖。
萧彻望着晨光中的临安城,忽然指向镇北军的军营方向:“信死者。” 他将那半枚虎符塞进她掌心,“白骨不会说谎,就像你爹刻在骨头上的真相,永远烧不掉。”
远处传来早朝的钟声,三皇子和秦桧的人一定已经开始行动。沈知微攥紧虎符,忽然想起《洗冤集录》的最后一页,父亲写着:“验尸者,验心也。”
她和萧彻站在晨光与阴影的交界处,身后是燃烧的官窑,身前是迷雾重重的朝堂。第二案的白骨还未完全开口,第三案的墨香已在太学的卷宗里,等着他们去揭开。
而父亲掌心里的 “火” 字,或许正是下一个案件的钥匙 —— 关于那些被墨水掩盖的真相,关于在火焰中不灭的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