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的甲叶声在巷口响起时,沈知微正用银簪挑起孩童骸骨的齿缝。那枚被血浸透的乳牙里,竟嵌着半粒暗红的朱砂 —— 是宫廷画师常用的矿物颜料,遇水不化。
“是三皇子的伴读标记。” 萧彻的声音压得极低,他见过伴读们衣襟上的朱砂印,“每年寒食节,皇子会给亲近的伴读赐朱砂,说是‘辟邪’。”
沈知微忽然想起柳玉茹的未婚夫正是伴读,心口像被针扎了下:“这孩子…… 是被故意留下标记的。” 她将朱砂粒放进瓷瓶,“凶手想让我们知道,他们连孩子都不放过。”
院门外传来粗粝的喝声:“萧彻接旨!陛下令你即刻交出钦犯沈知微,闭门思过!” 是禁军统领李虎的声音,这人是秦桧的心腹。
萧彻突然踹翻蒸骨釜,沸水溅在青砖上腾起白雾:“你带骸骨从密道走,去太学找博士周明远。” 他塞给沈知微块腰牌,“就说我让他查三年前西疆军报的副本。”
“那你呢?” 沈知微攥住他的衣袖,指腹触到他腕间的旧伤 —— 那是三年前护粮时被流矢划的。
“我去会会李虎。” 萧彻的剑 “噌” 地出鞘,寒光映在他眼底,“镇北军的兵,还没怕过谁。”
沈知微刚钻进假山后的密道,就听见院外传来兵器交击声。密道里潮湿的空气混着霉味,她摸着石壁往前走,忽然踢到个硬东西 —— 是具蜷缩的尸体,穿着禁军服饰,颈骨断成两截,寰椎处的伤口与春桃替身如出一辙。
“是被自己人杀的。” 她用验尸刀撬开尸体的嘴,舌尖有残留的牵机引粉末,“李虎在清理门户。”
密道尽头连着太学的后墙,沈知微翻墙而入时,正撞见个穿青衫的老者在焚书。火盆里的纸灰飘起,落在她手背上,烫得她一缩。
“周博士!” 她认出那人正是太学博士周明远,红烛案里提到的墨汁寒案受害者。
周明远见是她,慌忙将半卷书塞进袖中:“沈姑娘?萧将军让你来的?” 他往四周看了看,引她进了藏经阁,“这是三年前西疆军报的副本,你看这个。”
书卷里夹着张绘制着山茶花的舆图,标注着匪营与粮草中转站的位置,墨迹与柳玉茹枕下的残片完全吻合。“这是沈军医当年偷偷送回来的,” 周明远的声音发颤,“他说三皇子用军需换匪寇的战马,还…… 还杀了不肯同流合污的士兵。”
沈知微忽然注意到书卷的批注里,有处被墨点掩盖的 “墨” 字,与红烛案中药渣语案提到的 “墨汁寒” 隐隐呼应。“周博士,您认识太学的墨匠吗?”
周明远的脸色骤变:“你是说王墨匠?他上月突然暴毙,死状和柳小姐一样,嘴角含着蜜……”
藏经阁的门突然被撞开,李虎带着禁军闯进来,弩箭直指沈知微:“奉三皇子令,捉拿叛国贼同党!”
周明远猛地将沈知微推到书架后,自己扑向李虎:“你们这些乱臣贼子!” 他的胸口被弩箭穿透,鲜血溅在山茶花舆图上,像给白花染了色。
沈知微从书架缝隙看见,周明远倒下时,手里紧攥着块墨锭,上面刻着半朵山茶花。
她顺着藏经阁的天窗爬出,太学的晨钟刚好敲响。沈知微望着将军府的方向,浓烟正从那里升起,忽然想起萧彻说的 “你验尸,我布局”—— 原来他早料到会有今日,让周博士留着军报副本,就是为了给她留条后路。
街角的茶水摊传来议论声,说萧将军勾结匪寇,已被禁军围困在府中。沈知微攥紧袖中的舆图,忽然往官窑方向跑去。她记得父亲的图纸上,官窑的烟囱连着条废弃的水道,能直通皇宫的御花园。
官窑的烟筒还在冒烟,沈知微钻进水道时,靴底踩碎了块陶片,上面印着 “秦” 字。水道深处传来滴水声,她举着火折子往前照,忽然看见水面漂浮着片染血的绢帕,绣着完整的山茶花 —— 比柳玉茹的多了片花瓣,花瓣里藏着个极小的 “令” 字。
“是三皇子的私印。” 她将绢帕塞进验尸箱,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萧彻的亲兵浑身是血地跑来:“沈姑娘,将军让我送这个给您!” 是那半枚镇北军虎符,与她怀中的恰好拼成完整的 “镇北” 二字。“将军说,拿着虎符去西疆,找副将赵峰,他知道山茶花会的老巢。”
亲兵的胸口突然冒出支弩箭,他倒在沈知微面前,最后看她的眼神,像在说 “快走”。
水道尽头的出口被巨石堵住,沈知微摸着虎符上的月牙缺口,忽然想起柳玉茹耳后的疤痕 —— 那不是坠子压的,是虎符缺口的形状!
她将虎符塞进石缝,用力一旋,巨石竟缓缓移开。御花园的牡丹开得正艳,三皇子正与秦桧在亭中对弈,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像骨头碎裂的脆响。
“沈姑娘来得正好。” 三皇子抬头笑了,手里把玩着枚山茶花玉佩,“令尊的尸骨,本王让人葬在西疆了,风光得很。”
沈知微忽然将验尸箱里的孩童骸骨扔在棋盘上,白骨撞碎了棋子:“殿下认得这孩子的指骨吗?三岁时被门夹过,和您伴读时的伤一模一样。”
三皇子的脸色瞬间惨白,秦桧慌忙挡在他身前:“妖言惑众!拿下她!”
沈知微却后退一步,退到假山后:“我在白骨的牙齿里找到了宫廷朱砂,在水道里捡到了您的私印绢帕。萧将军已经带着山茶花会的罪证去面圣了,您觉得…… 陛下会信谁?”
她转身钻进假山后的密道,听见身后传来三皇子气急败坏的吼声。密道里,沈知微摸着那枚完整的虎符,忽然明白父亲留下的不只是骸骨,更是能掀翻阴谋的利刃。
西疆的风带着沙砾,吹得沈知微睁不开眼。赵峰副将带着镇北军在城门外迎接,看见虎符时,单膝跪地:“末将等将军的消息等了三年!”
沈知微望着城墙上 “镇北” 二字,忽然从验尸箱里取出那具成年男性骸骨的肩胛骨:“这上面的弩箭伤,是赵副将当年亲手射的吧?”
赵峰的头埋得更低:“是…… 沈军医故意让末将射的,说这样才能骗过三皇子的眼线。他说,总有一天,要让山茶花会的人血债血偿。”
远处传来马蹄声,萧彻的玄色披风在沙尘里越来越近。沈知微迎着他跑去,虎符在掌心发烫。
“陛下已经下旨,抄没秦桧家产,圈禁三皇子。” 萧彻勒住马,眼底的红血丝还没退去,“只是…… 山茶花会的‘花主’,还没找到。”
沈知微举起那枚完整的虎符,月光照在符面的山茶花暗纹上:“我知道是谁了。”
符面的缺口拼合处,赫然刻着朵极小的山茶花,花瓣数量与红烛案中柳玉茹锦被上的一致 —— 那是皇后的徽记。
原来这八案连环的源头,藏在宫墙最深处。而那些散落的白骨,终在西疆的风沙里,等到了为他们说话的人。
萧彻握住她的手,虎符在两人掌心拼成完整的圆。远处的军营传来号角声,像在为冤魂鸣冤,又像在为新生吹响。沈知微忽然想起父亲医书扉页的字:“医者仁心,验者公心,皆为人心。”
或许这世间最毒的不是牵机引,是叵测的人心;最硬的不是白骨,是不肯屈服的信念。而她和萧彻,还要在这条验冤路上,走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