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殿外呼呼灌进来,红纱帐被一下掀到半空,像面旧旗似的。苏若雪手还贴在耳垂上,可指尖那点温度早凉透了。她把手收回来,袖袋里药瓶硌着掌心,冰得她一下子清醒过来。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又齐又慢,压得人心里发慌。片场原本乱糟糟的调度声一下子低了下去,副导演挥挥手,龙套们赶紧退到墙边。有人小声嘀咕:“傅总来了。”
她没动,目光顺着声音那边扫过去,瞧见江清雪专属休息室门半开着,里面没人。助理抱着衣服匆匆走过,和她眼神对上,立马躲开了。
她往前迈了一步。
茶水车停在转角,不锈钢托盘上摆着三杯咖啡,最前面那杯盖子没盖好,热气歪歪斜斜地飘出来。她伸手去拿,脚底下一滑,整个人撞到车架上。滚烫的咖啡溅出来,洒在地上,也弄湿了她袖口。
没人过来扶她。
她借着劲儿晃了一下,退进休息室走廊。这儿灯光暗得很,顶灯一闪一闪的,把墙面照得一块亮一块暗。她一抬头,看见走廊尽头站着两个人。
一个穿深灰风衣的男人背对着她,手里拿着对讲机,声音压得低低的:“目标已上车。”
她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那声音,那背影——是她车祸前最后看见的人。
她还没来得及往后退,另一个人从逆光里走出来。男人穿着剪裁简单的黑色西装,左手戴着手套,腕上佛珠随着步子轻轻晃。他在休息室门口停下,眼睛看着她。
傅寒声。
她低下头,手指偷偷缩到袖袋里,捏紧药瓶。心跳挺稳,呼吸也没乱。她知道他在看她,可抬头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
“苏小姐。”他声音不大,却传遍了整条走廊,“你挺会制造意外啊。”
她抬起眼,装出有点慌乱的样子:“对不起,我没站稳。”
他没说话,往旁边让了半步。她看见休息室门框上挂着件戏服——是江清雪今天要穿的,月白色绣着金线,下摆中间绣着傅氏传媒的标志。衣服挂得整整齐齐,像是在搞什么仪式。
她往后退了半步,看了眼那件衣服,又把目光落到傅寒声脸上。
他盯着她右耳。
她不动声色地抬手,指尖轻轻擦过耳垂。朱砂痣在昏暗中红得像凝固的血。
“你刚才,”他突然开口,声音慢慢的,“跟她哭的时候真像。”
她心跳漏了一拍。
不是因为这话的意思,而是他说“她”的时候那语气——不是怀念,也不是惋惜,倒像是在确认什么。他说这话时,左手无名指在手套边上慢慢摩挲着,眼睛一直盯着她右耳。
她没搭话。
走廊里安静得能听见顶灯电流的滋滋声。傅寒声身后的秘书王振低着头看文件夹,手微微攥紧。她眼角余光瞥见文件边上有一行字:“23床监控记录”。
她突然笑了一下,很轻,就嘴角动了动。
“傅总说的‘她’,是指江影后吧?”
她话音刚落,傅寒声嘴角微微抽了一下。他左手猛地握紧,手套下指节都响了。王振悄悄往后退了半步,把文件夹往怀里紧了紧。
“你弄脏了她的衣服。”傅寒声说,声音又平静下来。
她低头一看,咖啡渍正顺着戏服下摆慢慢扩大,正好把傅氏传媒的标志盖住了。深褐色的污渍像虫子似的,一点点吃掉金线。
“我不是故意的。”她说。
傅寒声没看衣服,往前迈了一步,离她更近了。他比她高不少,影子把她罩住了,可她没往后退。
“你知道江清雪为啥能红不?”他问。
她摇摇头。
“因为她从来不犯错。”他声音很轻,“从不搞出意外,从不质疑命令,从不……让我失望。”
她静静地听着,手指在袖袋里轻轻摸着药瓶标签。标签上的字她早背熟了,可这会儿她得靠这触感让自己清醒。
“而你,”他顿了一下,“已经犯了两次错。”
“第一次,在吻戏组。”他盯着她眼睛,“你演得太好了,不像个龙套。”
她呼吸没乱,可一下就想起那场戏——她就按剧本走,副导演在监视器前小声说了句:“这宫女乙演得真好,眼神和情绪都到位,不像是龙套的水平。”当时没人搭话,可这话显然被记下来了。
“第二次,”他侧了下头,看着她沾了咖啡的袖口,“就是现在。”
她低下头,好像被说得不好意思了。可她一低头,看见傅寒声左手微微抬起来,手套边露出一截暗红色的丝线,缠在无名指上,像条旧伤疤。
她记住了。
“我道歉。”她说,“我赔这件衣服。”
傅寒声没说话,转身朝休息室走去。王振紧跟着他,路过她身边时,脚步停了一下,看了她一眼。
门关上了。
她站在原地没动。走廊灯光还是一闪一闪的,墙一会儿亮一会儿暗。她慢慢松开袖袋里的药瓶,手指有点麻。
她转身往回走,步子不快不慢。经过茶水车时,她顺手拿起最后一杯咖啡,盖好盖子,放进包里。
回到片场角落,她找到自己的储物箱,打开,把药瓶和咖啡并排放在里面。药瓶是墨绿色的,标签都磨破了,上面写着“镇定剂”。咖啡杯上印着剧组标志,热气早没了。
她拿出手机,打开录音功能,回放刚才在走廊里的对话。
“你很像她哭的时候。”
她按下删除键,又停住了。
没删。
她把手机放回口袋,抬头看了眼休息室。门还是关着,没人出来。
她知道,刚才那句话不是夸她,是在试探她。
而她,至少表面上是通过了。
她站起来,拍了拍裙摆上的灰。远处副导演喊下一场的演员,声音又正常了。片场那股紧张劲儿过去了。
但她知道,真正的麻烦才刚开始。
她走向更衣帐篷,掀开帘子。里面没人。她脱下宫装,换上自己的衣服——一件哑光缎面衬衫,领口挺硬的。她对着镜子涂口红,勃艮第红,涂了一层又一层,直到颜色饱满。
她收起口红,正要走,帐篷外传来脚步声。
她停住了。
帘子被掀开一条缝,王振站在外面,手里拿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白手帕。
“傅总让我给您。”他说。
她没接。
王振把手帕放在折叠椅上,转身走了。
她看着那块手帕,没碰。白得晃眼,边角绣着个极小的“F”字,像是专门做的。
她拎起包,走出去。
阳光刺得眼睛疼。她抬手挡了一下,手指又碰到耳垂。
朱砂痣还在。
她朝片场出口走去,步子稳稳的。路过一辆黑色商务车时,她慢了一下。
车窗深色的,看不见里面。但副驾驶座上放着个文件夹,封面朝外。
她看清了标题:《MX - 7项目·阶段性报告》。
她接着往前走,没回头。
车门打开,王振坐进驾驶座,发动了车。后座窗帘动了一下,好像有人在里面动了动。
她走出片场大门,拐进旁边的小巷。
巷子窄窄的,堆着道具箱和没用的布景。她在第三个箱子后面蹲下,从包里拿出那杯没喝的咖啡,拧开盖子,倒进箱子缝里。
然后,她把空杯子扔进垃圾桶。
她站起来,拍了拍手。
巷口传来脚步声。
她抬头,看见林修远站在阳光下,手里拿着剧本,眼睛看着她。
“你没事吧?”他问。
她摇摇头。
“傅寒声找你了?”
她点点头。
“他说啥了?”
她看着他,沉默了一秒。
“他说我,很像她哭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