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冬，北风似刀，大地银装素裹。
北凉的冬天难熬，但对于如今的李清露而言，却别有一番温暖意味。炭盆烧得足，厚实的新衣早已发放，伙食更是油水丰厚，偶尔还能跟着徐凤年蹭到些宫里的赏赐点心。
她的“梦”依旧时不时带来一些惊喜。关于作物、关于工匠技艺、关于边境地形乃至人心揣测……零碎而关键，像一块块拼图，悄无声息地嵌入北凉这架庞大战争机器的运作中，或多或少地提升着其效率，或避免着一些损失。
徐凤年对她愈发倚重，也愈发保护。她几乎成了世子院里一个特殊的存在，无人敢轻易招惹，甚至带着几分敬畏。
但李清露自己很清楚，这一切如同走钢丝。她小心翼翼地维持着“懵懂神棍”的人设，绝大多数时候，只提供模糊的“关键词”和“方向”，绝不涉及具体操作和执行。她深知言多必失，更怕改变太多已知剧情，引发不可预知的后果。
闲暇时，她更喜欢观察这院子里的人，感受着那些在残酷世道下依旧鲜活的情感。
比如，红薯偷偷为她家乡遭了灾的姐妹寄钱时，那份隐秘的牵挂。
比如，青鸟在得到徐凤年一句“刹那枪法又有精进”的随口夸奖时，那瞬间亮起又迅速掩去的眼眸。
比如，褚禄山那般凶神恶煞的人物，每次回家都会给傻儿子带街角的麦芽糖，脸上会露出一种近乎笨拙的温柔。
比如，徐凤年……他在无人处望着听潮亭方向时，眼底那抹化不开的孤寂与沉重；他在收到徐骁旧伤复发的消息时，下意识攥紧的双拳；他在听到有关京城那个人的消息时，那一瞬间的失神与复杂。
还有李淳罡。老头依旧嘴毒邋遢，但换上那顶新草帽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会指着李清露鼻子骂她“小丫头片子尽做些不着调的梦”，但下次李清露“梦”到某种新奇下酒菜式时，他总会“恰好”路过厨房。
……
年关将近，王府上下开始张灯结彩，准备迎接新年。
李清露也分到了一些红纸，学着其他丫鬟的样子，笨拙地剪着窗花。她剪得歪歪扭扭，惹来一阵善意的哄笑。
窗外大雪纷飞，屋内炭火噼啪。
红薯拿着一件新棉袄走过来，塞进她怀里：“试试合不合身，世子爷赏的料子，看着就暖和。”
青鸟默默递过来一杯热腾腾的姜茶。
连褚禄山都派人送来了一食盒精致的南方年糕。
徐凤年路过廊下，看到她剪的那堆“四不像”，忍不住嗤笑一声：“剪的是个什么？乌龟？”嘴上嫌弃，却丢给她一个小银锞子，“拿去压岁，买点好的剪子，别出来丢我的人。”
李清露接着银锞子，看着周围的一切，心里忽然被一种饱胀的情绪填满。
穿越以来的惶恐、不安、小心翼翼，在这一刻似乎找到了安放之处。
这里不再是书本上冰冷的文字，而是有温度、有气味、有笑有骂的真实世界。这些人，也不再是遥不可及的纸片人，而是有血有肉、有缺点有软肋、也会在寒冷冬日彼此靠拢取暖的活生生的人。
她或许依旧是个异乡客，依旧带着原世界的记忆，依旧需要谨小慎微地活下去。
但，此身安处，是吾乡。
她拿起那张剪得最像样的窗花——一只胖乎乎的、试图展翅却略显滑稽的小鸟，贴在了自己房间的窗户上。
雪花落在窗棂，又被屋内的热气熏化。
新年，快要到了。
远处，听潮亭方向，仿佛传来一声极轻的、若有若无的剑鸣。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