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州战场,成为了凉莽大战初期最惨烈的绞肉机。
北莽太子亲督,慕容宝鼎、种凉等名将轮番上阵,投入了最精锐的骑兵和步卒,攻势如潮,昼夜不息。他们凭借兵力优势和骑兵的强悍冲击力,不断冲击着北凉军的防线。
徐凤年坐镇中军,指挥若定。他充分利用流州的地形特点,构建坚固营寨,设置层层障碍,以步兵和弓弩为核心,结合精锐骑兵的反冲击,硬生生顶住了北莽一波又一波的疯狂进攻。
战事异常残酷。每一天,都有成千上万的士卒倒在血泊之中。沙场之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北凉军虽然悍勇,但兵力处于劣势,往往需要付出数倍于敌的代价,才能守住阵地。
徐凤年时常亲临最前线,他的身影出现在哪里,哪里的北凉军士气便会大振。天象境的修为,让他拥有了在万军之中冲杀自保的能力,那柄北凉刀下,不知斩杀了多少北莽将领和高手。
但个人的勇武,在数十万大军的对撞中,所能起到的作用终究有限。北凉军的伤亡数字在不断攀升,兵力捉襟见肘,形势愈发严峻。
东线,陈芝豹和袁左宗同样面临着巨大的压力。大将军柳珪用兵老辣,稳扎稳打,不断试探、消耗着北凉东线的防御力量。陈芝豹虽用兵如神,屡次挫败柳珪的攻势,但也无法迅速打开局面,只能陷入艰苦的拉锯战。
整个北凉,仿佛被两把巨大的铁钳死死夹住,喘息艰难。
就在这最危急的时刻,离阳朝廷的援军却迟迟不见踪影,反而各种掣肘和猜忌不断传来。太安城里的那位皇帝和文官集团,似乎乐于见到北凉和北莽两败俱伤。
北凉,几乎是在以一己之力,独抗北莽举国之兵!
压力,如同沉重的山岳,压在每一个北凉人的心头。
王府之内,气氛凝重得令人窒息。徐骁的身体似乎更差了些,咳嗽的时间越来越长。李淳罡整日抱着酒壶,望着北方,沉默不语。褚禄山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嘶哑,处理着仿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军务和后勤调度。
李清露的心,时刻被前线的战报牵动着。每一次捷报传来,她便稍松一口气;每一次噩耗抵达,她的心便揪紧一分。她看到王府后院,开始堆积起阵亡将士的骨灰坛,那些陌生的名字背后,是一个个破碎的家庭。
北凉,家家缟素,户户哀声。
她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和痛苦。她那些“梦”,在如此宏大的国战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她只能更努力地去“梦”,去“预见”北莽军队可能出现的疏漏,可能利用的天气,可能的后勤弱点……
她“梦”到了一场即将到来的、罕见的沙暴,其规模和持续时间都远超往常。
她立刻将这个消息传递给褚禄山。
徐凤年接到消息后,果断抓住时机,利用这场沙暴作为掩护,精心策划了一次大胆的夜袭。北凉精锐铁骑如同鬼魅般穿过沙暴,突袭了北莽大军的一处重要粮草囤积地,将其焚毁大半!
此一举,极大地缓解了流州正面的压力,为北凉赢得了宝贵的喘息时间。
然而,北莽的国力毕竟远胜北凉。粮草被焚的损失虽然惨重,但很快又从后方调集了新的补给。北莽太子似乎被彻底激怒,不顾伤亡,加大了进攻力度,甚至开始调遣国内那些隐世的宗门高手,试图对徐凤年进行斩首行动!
北凉军的处境,依旧艰难。
直到某一日,一个令天下再次震动的消息传来:
原西楚公主姜泥,在曹长卿的护送下,离开了风雨飘摇的西楚故地,正北上而来,其目标……似乎是北凉!
与此同时,江湖之上,众多身影开始动身,不约而同地朝着北凉方向汇聚。
有来自吴家剑冢的剑客,有来自东越的刀客,有来自两禅寺的僧人,有来自武当山的道士,甚至有来自北莽的散修……
他们的目的各不相同,或因承诺,或因恩义,或因故国情仇,或因天下大义。
但他们的方向,惊人地一致——拒北城!
那座屹立于北凉边境、象征着中原王朝最北端屏障的雄城,即将成为这场浩大战役的焦点。
徐凤年站在流州残破的城头上,望着北方更加汹涌而来的北莽大军,又回头望了望南方。
他知道,最终的时刻,快要到了。
他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北凉刀。
刀身冰凉,却仿佛有热血在流淌。
北莽的攻势,如同酝酿已久的火山,终于彻底爆发。女帝御驾亲征的消息传来,更是让北莽大军的士气攀升到了顶点。超过四十万北莽精锐,如同黑色的潮水,浩浩荡荡,铺天盖地,压向那座孤悬于北凉边境的雄城——拒北城!
这座城,成为了决定两国国运的最终战场。若拒北城破,北凉门户洞开,中原大地将再无险可守,北莽铁骑可长驱直入,直捣离阳腹地!
退无可退,唯有死战!
徐凤年率领历经苦战、伤亡惨重的北凉边军,退守拒北城,依托坚城,做最后的抵抗。城墙上,伤痕累累的北凉旗帜依旧倔强地飘扬着,只是守军的数量,看上去是如此单薄,与城外那无边无际的北莽大军形成令人绝望的对比。
就在这最黑暗、最令人窒息的时刻,一道道身影,如同划破夜空的流星,从四面八方而来,义无反顾地踏入了这座注定要成为血肉磨盘的雄城。
南宫仆射来了,双刀绣冬春雷已然归鞘,气息却愈发深不可测。 徐堰兵来了,这位北凉核樽,扛着那杆著名的北凉枪,沉默地站在了徐凤年身后。 吴家剑冢当代剑冠吴六鼎与剑侍翠花来了,剑气冲霄。 两禅寺主持龙树僧人来了,口诵佛号,浑身绽放着大金刚境界的璀璨佛光。 武当山新任掌教李玉斧来了,道袍飘飘,身后似有青气流转。 东越刀客毛舒朗来了,南诏韦淼来了,南疆柴青山来了…… 徽山轩辕青锋来了,紫衣猎猎,眼神冰冷而决绝。 西蜀剑皇薛宋官来了,怀抱琵琶,无声却肃杀。 北凉本土宗师于新郎、楼荒、嵇六安等人,早已站在城头。 甚至,连那本该在西楚的曹长卿,也护送着姜泥,出现在了拒北城头!
一位,两位,三位……最终,整整十八位来自天南海北、身份各异、却皆为一时翘楚的武道宗师,齐聚拒北城!
他们之中,有天象境,有指玄境,有金刚境,更有曹长卿这般独占天象八斗风流、半步儒圣的绝世人物!
他们不为功名利禄,不为王朝霸业。 只为心中一点义气,一份承诺,一段恩情,或 simply,为了身后那片共同的土地,和土地上亿万黎民百姓。
十八宗师,共拒北莽四十万大军!
这是何等悲壮,何等豪迈!
消息传出,天下动容!
北凉军民的士气,在这一刻被点燃到了极致!绝望之中,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光!
徐凤年看着身边这些熟悉或陌生的面孔,胸中热血翻涌,千言万语,只化作深深一揖:“徐凤年,代北凉,代中原,谢过诸位!”
曹长卿淡然一笑:“无需多礼。今日之事,为天下,亦为私谊。” 轩辕青锋冷哼一声:“少废话,杀敌便是。” 李淳罡挖着鼻孔,嘿嘿一笑:“凑热闹,凑热闹。”
北莽大军,开始了攻城!如同海啸般的攻势,瞬间淹向了拒北城!
十八位宗师,各显神通,如同十八根定海神针,牢牢钉在了城墙之上!
曹长卿大袖飘飘,言出法随,一个个儒家真言落下,北莽士卒成片倒下! 李淳罡并指如剑,虽无昔年剑开天门的巅峰之力,但剑气纵横之处,依旧所向披靡! 徐堰兵一杆北凉枪,如龙出海,枪下无一合之将! 南宫仆射双刀出鞘,刀光如雪,快得令人窒息! 龙树僧人浑身金光璀璨,宛如金刚降世,硬撼攻城巨械! 吴六鼎剑舞如瀑,翠花剑气成丝,默契无间! 韦淼拳势刚猛,毛舒朗刀气霸烈,柴青山剑法奇诡…… 轩辕青锋紫气东来,霸道无匹! 薛宋官琵琶无声,音波却摧魂夺魄! 姜泥虽武功不高,却毅然站在徐凤年身侧,怀中抱着那柄大凉龙雀!
徐凤年身先士卒,北凉刀所向,刀气如虹,天象境的修为毫无保留地爆发!他不再是那个需要他人保护的世子,而是真正能独当一面、守护一方的强者!
大战惨烈到了极致。
宗师也是人,也会力竭,也会受伤,也会……死。
不断有宗师重伤倒下,甚至……战死城头。
程白霜力竭而亡,临终前将一身儒道修为散于天地,加固城墙。 隋斜谷以性命为代价,吐出蕴养一生的最后一道剑气,重创北莽数名高手后,身躯化为齑粉。 柴青山、俞兴瑞、楼荒、嵇六安、毛舒朗、韦淼……一位接一位声名赫赫的宗师,为了守住那片城墙,慷慨赴死,血洒疆场!
城墙之下,北莽士卒的尸体堆积如山,血流成河。但后续者依旧如同潮水般涌上。
杀声震天,血气盈野。
夕阳如血,映照着这惨烈无比的战场。
徐凤年浑身是血,有自己的,更多的是敌人的。他拄着刀,喘息着,看着身边不断倒下的袍泽和宗师,心如刀割,却又有一股熊熊火焰在燃烧。
就在北莽攻势最猛、守军几乎要支撑不住的时刻。
城头之上,一袭白衣的姜泥,忽然放下了大凉龙雀,走到了那面巨大的战鼓面前。
她拿起鼓槌,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敲响了战鼓!
“咚!!!”
鼓声并不算特别响亮,却仿佛敲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咚!咚!咚!”
鼓点由慢变快,由生疏变得熟练,越来越激昂,越来越悲壮!
白衣缟素,擂鼓助威!
一如当年西垒壁前,王妃吴素! 一如如今西楚故地,她为自己复国大军擂鼓!
此刻,她为北凉,为中原,为城头上所有浴血奋战的英雄,擂响了这最后的战鼓!
鼓声穿透喊杀声,传遍战场!
所有北凉士卒,听到这鼓声,仿佛被注入了最后的力量,双眼血红,发出了震天的咆哮,疯狂地扑向敌人!
城头上的宗师们,精神亦是一振!
徐凤年看着那个擂鼓的柔弱身影,眼中闪过一抹温柔和决绝。
他举起北凉刀,刀指城外北莽大旗,声音嘶哑却穿透云霄:
“北凉!死战!”
“死战!!!”
残存的北凉将士发出了最后的怒吼。
十八宗师,连同所有还能站起来的北凉士卒,发起了最后的、决死的反冲击!
恰在此时,地平线上,烟尘滚滚!
一支庞大的骑兵,如同神兵天降,出现在北莽大军的侧翼!旗帜招展——竟是本该在东线抵御柳珪的陈芝豹和袁左宗!他们竟奇迹般地击退了柳珪,并及时驰援拒北城!
“北凉铁骑!冲锋!”陈芝豹白袍银枪,一马当先,如同利剑般刺入北莽军阵!
与此同时,更远处,似乎还有一支规模不小的军队正在快速接近,旗帜模糊,却给北莽后方带来了巨大的混乱!
北莽大军,腹背受敌,阵脚大乱!
战场形势,瞬间逆转!
最终,北莽女帝眼见事不可为,伤亡太过惨重,不得不含恨下令退兵。
四十万北莽大军,如潮水般退去,留下了满地的尸骸和破碎的兵器。
拒北城,守住了!
夕阳的余晖洒在城头上,残破的旗帜依旧飘扬。城墙之上,幸存的人们相视无言,唯有劫后余生的喘息,和难以言喻的悲怆与豪情。
徐凤年浑身浴血,拄着刀,望着退去的北莽大军,又回头看向城头。
姜泥停下了擂鼓,双手满是鲜血,看着他,露出了一个疲惫却灿烂的笑容。
轩辕青锋紫衣破损,拄剑而立,眼神复杂。 南宫仆射收刀归鞘,气息微乱。 徐堰兵、李玉斧、吴六鼎、翠花……一个个伤痕累累,却目光坚定。 李淳罡喝了一口酒,骂骂咧咧:“真他娘的累……”
曹长卿白衣依旧,却沾满了尘埃,他望着南方,轻轻叹了口气,身影显得有些萧索。
陈芝豹和袁左宗率军入城,沉默地看着城上的惨状,肃然敬礼。
徐凤年走到姜泥身边,握住了她流血的手。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李清露站在遥远的北凉王府,仿佛也能听到那传遍天下的凯歌,也能看到那夕阳下相互扶持的身影。
她泪流满面,却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结束了。
最惨烈的阶段,终于结束了。
北凉,保住了。 中原,守住了。
虽然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虽然失去了太多太多。
但希望,终究留存了下来。
阳光刺破乌云,照耀着这座浴血重生的雄城,照耀着那些活下来的英雄。
未来,或许依旧艰难,但至少,他们赢得了活下去,去开创未来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