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凉的冬天，总是来得格外早，也格外霸道。才刚入腊月，一场大雪便纷纷扬扬落下，将清凉山、将整个北凉王府，都裹进了一片纯净无垠的素白里。
战事已息，天下初定。离阳朝廷与北凉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边境再无狼烟。那座曾浴血的拒北城，如今成了商旅往来、互通有无的关隘，城墙上的斑驳痕迹，成了老兵们口中唏嘘又自豪的传说。
徐凤年最终将王位传给了性情憨直却赤诚、更得军心的徐龙象，由陈芝豹、褚禄山、袁左宗等人从旁辅佐，自己则带着姜泥，搬回了王府深处一处临湖的僻静院落，过起了半隐居的日子。
院子的名字，是徐凤年新题的，叫“歇庐”。
此刻，歇庐的暖阁里，却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红泥小炉烧得正旺，上面坐着一口特制的铜锅，锅子被隔成了两半，一边是翻滚着茱萸、花椒、熬得喷香浓稠的红汤，另一边则是奶白鲜香的菌菇汤底。正是李清露“梦”中得来、又经王府厨子们反复试验改良的“鸳鸯火锅”。
围着铜锅坐了一圈人。
徐凤年穿着一身舒适的青色棉袍，少了几分战场杀伐的凌厉，眉宇间透着闲适，正熟练地用长筷夹起薄如蝉翼的羊肉片，在红汤里涮着，然后自然然地放进身边姜泥的碗里。
姜泥穿着鹅黄色的袄子，脸颊被热气熏得红扑扑的，怀里还抱着那只越发圆润的白猫武媚娘。她看着碗里堆成小山的肉片，小声嘟囔：“够了够了，吃不完啦……”嘴角却忍不住弯起。
白衣洛阳坐在稍远些的地方，姿态依旧清冷，只是默默吃着清汤锅里的蔬菜，偶尔抬眼看看那对璧人，目光复杂，却最终化为一丝极淡的释然。
青鸟和红薯坐在另一侧，一个依旧坐得笔直，眼神却柔和了许多，一个则忙着给众人添汤加菜，笑意温婉。
徐渭熊坐在轮椅上，被徐龙象推着过来，她看着眼前的热闹，素来清冷的脸上也带着浅浅的笑意。徐龙象则眼巴巴地看着锅里翻滚的肉丸，时不时吸吸鼻子，惹得徐渭熊无奈地拍他的手，让他注意仪态。
李清露也坐在其中，穿着新裁的冬衣，面前摆着一碟她“梦”里指导厨子试做成功的、类似虾滑的食物。她看着眼前这幕，心里暖洋洋的，仿佛窗外的严寒都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谁能想到，书页里那些名字，那些经历着悲欢离合、家国大义的角色们，此刻正和她围坐一桌，抢着锅里的一块肉、一根菜。
“清露丫头，”徐凤年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这虾滑……不错。下次‘梦’点别的，比如……鱼丸？蟹棒？”
李清露回过神来，忍不住笑：“世子爷，您当奴婢的梦是菜谱库啊？”
“难道不是？”徐凤年挑眉，也笑了，“北凉百姓能吃饱饭，军中能改善伙食，可都有你这‘菜谱库’的大功。”
众人都笑了起来。战后，李清露那些关于农事、水利、工匠技艺的“梦”，被徐凤年大力支持，由褚禄山等人推行下去，确实让饱经战火的北凉恢复了不少元气。
“说起来，”姜泥轻轻戳着碗里的肉，看向李清露，眼睛亮晶晶的，“清露，你最近……还有没有梦到那种……甜甜的、软软的、上面还有奶油的点心？”
李清露失笑：“王妃说的是蛋糕吧？奴婢试试看，不过牛奶和鸡蛋的比例得琢磨，北凉的牛乳腥味重些……”
“无妨无妨，慢慢试！”徐凤年大手一挥，“需要什么材料，直接去库房支取，就说本王……哦不，就说我说的。”他如今已不是王爷，自称也随意了许多。
正说笑着，门外传来脚步声，以及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大老远就闻到香味了，徐小子，吃独食也不叫上老子？”
帘子一掀，带着一身寒气的李淳罡走了进来，毫不客气地挤到徐凤年和姜泥中间坐下，自顾自拿起一副碗筷，就往锅里捞。
“老家伙，你倒是会赶饭点。”徐凤年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却顺手给他倒了杯温好的黄酒。
李淳罡灌了一口酒，舒坦地哈出口白气，瞥了一眼鸳鸯锅，嗤笑：“花里胡哨。”然后筷子精准地捞起一大片毛肚，放进了红汤里。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越发融洽。
徐龙象和红薯开始争最后一颗肉丸。 青鸟破天荒地主动给李淳罡斟了次酒。 徐渭熊小声地和姜泥讨论着一种新点心的做法。 洛阳安静地听着，偶尔嘴角微扬。
李清露看着这一切，心里那份穿越者的疏离感，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消散。她不再是旁观者，而是这其中的一份子。
窗外，雪还在静静地下，落在湖面上，落在枝头，将世界装点得静谧安宁。
屋内，铜锅咕嘟作响，热气氤氲，食物的香气与欢声笑语交织在一起，温暖得让人沉醉。
徐凤年放下筷子，靠在椅背上，看着身边最重要的人们，目光扫过姜泥，扫过姐姐弟弟，扫过故友，最后落在窗外那片纯净的雪景上。
他的眼神深处，曾有的孤寂苍凉已被这人间烟火气渐渐抚平，只剩下一种历经劫波后的平静与满足。
天下太平，故人无恙，身侧佳人，炉火正暖。
这大抵就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了。
李清露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抬起头，对他微微一笑。
徐凤年也笑了笑，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来，”他声音温和，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为了北凉，为了今日，干杯。”
众人纷纷举杯，连武媚娘也“喵”了一声，像是在应和。
杯盏轻碰，其声清脆。
融入了这冬日暖阁的温馨夜色里。
此间心安，便是归处。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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