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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幕

玲灵

滴答、滴答……窗沿上最后一粒水珠挣扎着,终于不堪重负地坠落,在积水洼中溅起细小涟漪。雨声渐渐稀薄,最终归于沉寂,只留下湿漉漉的天地间弥漫着的清冷水汽。我倚在窗边,望向窗外。天际尽头,厚重的云层被落日烧穿了几个洞窟,漏下大片大片的、渐变的瑰丽粉霞,像少女羞赧的脸颊。一阵微凉的风裹挟着夏日特有的、无休止的蝉鸣声穿过敞开的窗,拂过脸颊,带着雨后特有的潮湿与微不可查的冷意,轻轻贴上肌肤,仿佛一层无声的薄纱。它轻柔地抚摸着每一片颤动的树叶,也悄然拂过我的心头,无声地提醒着:又一个白昼正在从容落幕,今日的故事扉页,即将翻过。

晚霞的余晖慷慨地泼洒下来,在地上拖曳出长长的、变形的影子。在那片浓重的金红色逆光里,一个人影静默地伫立着,轮廓被光芒镶上一道晃眼的金边,身影边缘似乎都在微微融化。那姿态凝滞如石雕,凝固着少年人棱角分明的锐气,却又仿佛深藏着无穷无尽的落寞,孤独得像旷野里最后的一棵树。一种奇异的、带着磁力的吸引,促使我靠近。脚步踩过湿漉漉的地面,发出细微的嚓嚓声。距离越来越近,那身影的细节却在模糊的光线中摇曳不定。就在即将触及时,一阵强烈的恍惚感毫无征兆地袭来,如同潮水漫过头顶,周遭景象瞬间扭曲、融化……

视野再次清晰时,空气变得粘稠而躁动。我认出了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教室桌椅,窗外篮球撞击地面的嘭嘭声钻进耳朵。是他!我呼吸一窒,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那瞬间涌上的酸楚与释然交织的情感如此剧烈,几乎要将我淹没。是他,是我年少时擦肩而过,深深刻在心底的遗憾。原来情感的力量竟能强大至此,无声无息间便将湍急的时间之河回溯!指尖无意识蜷缩又松开,这一次,或许命运的轨迹真的有机会不同?

——“啪!”

一声书本用力合拢的脆响,猛地击碎了室内酝酿的情绪泡沫。

“哎呦!累死我了!”一个年轻男子大大咧咧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带着明显的筋疲力竭,“早知道当初填志愿就认怂选理科了!这文科论文简直是非人的折磨!”

声音的主人叫蔚衍。此刻,他正把自己毫无形象地砸进沙发里,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蓬松的头发几绺不羁地翘着,黑眼圈清晰地挂在略显苍白的脸上。他那双眼睛疲惫地半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这个姿态与他纤尘不染的房间形成了尖锐的对比——书架上的书脊像等待检阅的士兵般排列整齐,地板光洁得能照出人影,茶几上一尘不染,连个水杯印迹都看不到。这份近乎强迫症的整洁,衬托着他此刻的松懈与惫懒,更显得矛盾又真实。

就在他沉重的呼吸刚刚平复,全身肌肉还未从长时间的僵坐中彻底放松,一个异象无声无息地发生了。

他手边那本刚被他丢开的、厚如砖块的精装硬壳书,封底光滑的压膜上,毫无征兆地洇开一行粘稠、浓艳、近乎刺目的血红色数字:

07:59:58

倒计时无声地开始了跳动:

07:59:57…07:59:56…

晨曦微露,六点的光景。初升的太阳尚未能完全驱散夜露的湿寒,街道空旷得近乎萧瑟,只有路灯昏黄的光晕在逐渐稀薄的晨雾中切割出小块的光域。偶尔有一两个环卫工人挥舞着扫帚,“唰——唰——”地划破寂静,或是穿着睡衣刚睡醒的人行色匆匆地提着垃圾袋出来丢弃。空气凛冽又清新,带着一种清冷的烟火气。

蔚衍起得很早,简单洗漱后,胡茬在下颌留下浅浅的青色痕迹。他裹了件稍厚的外套便下了楼,目标是街角那家他常去的老张头包子铺。踏着清冷光滑的石板路,耳边捕捉到擦肩而过的两个早起老太太压低的、带着神秘颤音的窃语:

“…真的邪乎…又死了一个!”

“可不是…才几天呐,第…第四个了吧?听说那模样…”

“作孽哦…王家那宅子,唉…”

“老样子。”蔚衍走到熟悉的摊位前,声音里还带着点早晨特有的沙哑。

“好嘞!两个肉包,一屉小笼,一杯热豆浆,打包!”老板老张头手脚麻利地应着,动作间带起蒸笼的热气和面点的甜香。蔚衍习惯性地往四周扫了一眼——平时这个点,摊前的长条凳早就被赶早的熟客坐满了,此刻却只有零星几张空凳立在微凉的晨曦里,显得格外孤单冷清。他索性在离摊位最近的一张塑料凳上坐下,看着老张头忙碌。

“李哥,”蔚衍拿起热乎乎的包子咬了一口,饱满的汁水溢出少许,“今天生意怎么这么淡?这不符合你早餐西施的地段优势啊。”他用略带调侃的语气问道。

被称为李哥的老张头把一杯插好吸管的热豆浆递给他,用毛巾擦了擦额角渗出的汗水,又无奈地抹了下脸:“哎!别提了!”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皱纹在愁绪下挤得更深了,“还不是隔壁街老王家闹的!一个月不到,前后死了四五个了!一个比一个邪门,一个比一个瘆人!现在说什么的都有,人心惶惶的,谁还敢出门过早?”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油腻腻的围裙上搓了搓,“这买卖,没法做咯。”

蔚衍就着豆浆咽下包子,腮帮鼓起,含混地嗤笑一声,眉宇间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那种对未知力量的轻视:“那些人就是太迷信,自己吓唬自己。哪来那么多神神鬼鬼。”他几口解决掉剩下的包子,把塑料袋揉成一团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但愿吧…”老张头看着蔚衍走远的背影,嘟囔了一句,眼神瞟向老王家的方向,又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吃饱喝足回到家中书桌前,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放亮。蔚衍打开电脑,强迫自己摒弃刚才听到的闲言碎语,让指尖重新在键盘上跳跃,继续他的写作事业——一部构思中的悬疑小说。然而思绪却比平时滞涩,键盘敲击声也显得干瘪了许多。空气中仿佛飘散着无形的阴云,沉重地笼罩着这片区域。

“咚咚咚——”

上午过半,一阵刻板、有力又公式化的敲门声不期而至。

蔚衍立刻叹了口气,疲惫瞬间又爬上眉梢。他对这个节奏太熟悉了——又是他们,那两位负责片区事务的警官。

“有人在家吗?”门外的声音确实印证了他的猜想。

“有的!稍等!”他提高音量应道,迅速起身去开门。

门口站着一高一矮两位制服笔挺的警官。年长一些的张警官脸上是熟悉的平静和些许疲惫,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屋内。旁边年轻的警官姓林,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笔记本和笔,显得有些紧张和刻意的严肃。

“蔚先生,抱歉打扰您工作。”张警官的语气例行公事,“关于昨晚到现在…您有再听到什么异常的动静,或者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出现在王宅附近吗?任何细节都可以,想到什么随时告诉我们。”他的目光在蔚衍脸上停留。

蔚衍靠在门框上,一边摇头一边回忆:“张警官、林警官,昨晚写稿写得晚,窗户是关着的,确实没再听到什么特别的。昨天早上楼下老王…呃,就是我家楼下开五金店的老王,倒是说了些闲话…”他把早上听到的闲聊,那些关于老王家接连死人死得诡异之类的片言碎语,又复述了一遍。

林警官快速地在本子上记录着,张警官则耐心听着,偶尔追问一句:“他说具体怎么个诡异法了吗?”

蔚衍摇头:“就传得厉害,具体多邪门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无非是样子恐怖之类的话。”

这过程持续了十来分钟。两位警官记录完毕,又例行公事地叮嘱了一番“注意安全”、“发现异常立刻报警”之类的话,便转身离开,走向下一户。蔚衍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沉默了几秒,深吸一口气,又坐回电脑前。键盘声重新响起,比先前急促了一些,试图驱散心底那片因反复提及而悄然积累的不安阴影。

夜色,像一瓶打翻的浓墨,彻底吞噬了城市。喧嚣散尽,万物沉眠。白天里那些压抑的议论、警察的查访,似乎都被这深沉的黑夜吸收殆尽。万籁俱寂中,时间缓慢流淌。

就在蔚衍被沉重的疲惫感彻底击倒,意识即将沉入梦乡边缘的关键时刻,一阵极其突兀的响声刺破了夜的死寂:

嗒…嗒…嗒…嗒…

那声音穿透两堵墙壁的距离,清晰地从斜对面老王家的方向传来。

是高跟鞋的鞋跟!冰冷、坚硬、带着某种不近人情的韵律!每一次起落,都精准地踩踏在……踩踏在什么东西上?

那绝不是踩在水泥地上的声音。它带着一种独特的、老旧的回响——清脆之中夹杂着腐朽木板受力时发出的“嘎吱——吱呀——”呻吟,像是某种濒死的挣扎。那声音沉闷、空洞,似乎下方是空的,又像是木板因年久而腐朽不堪发出的痛苦喘息。脚步声的主人显得漫无目的,就在那早已死绝、沦为新闻焦点和流言源头的老王家的空旷房间里,来回地、机械地、不疾不徐地踱步着……声音每一下都敲打在紧绷的神经末梢上。

蔚衍猛地睁开眼,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撞击着,睡意被瞬间驱散得干干净净。案发现场不是被警察用结实的黄色警戒线缠得严严实实了吗?门锁据说也换了新的,钥匙在警察那里。王家的人,不是都已经……死绝了吗?那里面还有什么可踱步的?恐惧的藤蔓还没来得及攀援,另一种情绪已如沸腾的岩浆般冲破胸膛——愤怒!一股被愚弄、被挑战的强烈怒意!一定是某个心理变态或者装神弄鬼的家伙在搞鬼!这种卑鄙、下作、践踏死人尊严和生者安眠的恶作剧,绝不能容忍!

几乎在念头升起的瞬间,行动代替了思考。

“哗啦——”

他猛力掀开裹在身上的薄被,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了皮肤。身体猛地从床垫上弹起,像一颗出膛的子弹,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一阵风。他甚至顾不上看清脚边的拖鞋,脚掌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没有丝毫犹豫,直奔房门而去!手在触到冰冷门把的瞬间,猛地拉开!

今晚,他必须亲临老王家,亲手揪出那装神弄鬼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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