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陵的青砖在月光下泛着青灰,入口处的石兽被绿光染得狰狞。苏怜青的凤袍下摆扫过丛生的杂草,腕间玉镯的暖意顺着血脉蔓延,竟驱散了夜露的寒凉。沈修雅握着她的手,刀鞘在寂静中轻叩石阶,发出“笃笃”声,像是在丈量通往幽冥的距离。
“影阁的人在周围布了暗哨。”沈修雅忽然停步,指尖在唇间比出噤声的手势。她侧耳听着风里的动静,玄色衣袍随夜风微动,“但气息不对,像是被人调了包。”
李沐云拽着沈修明的袖子,探出头往陵门里瞧:“会不会是那个二把手?他要是真投了曾润,肯定会在里面设埋伏。”他话音刚落,沈修明突然反手将他按在石壁后,一支淬了绿光的弩箭擦着李沐云的发髻钉进门柱,箭尾的蛊虫还在扭动。
“是‘追魂蛊’。”管琉用银针刺穿箭尾的蛊虫,绿色的浆液溅在石兽上,瞬间腐蚀出个小洞,“曾润的手笔,中了这虫子,三刻钟就会被啃噬成白骨。”他吹了声口哨,指尖夹着的蛊虫突然炸开,化作无数银粉撒向四周,“不过她忘了,我这‘破蛊粉’是她亲手教的。”
银粉落地处传来几声闷哼,七个黑衣人从暗处栽倒,脖颈处都爬着同样的追魂蛊,只是此刻已僵成青黑色。沈修雅上前翻查尸体,发现他们腰间的影阁令牌上,都刻着个极小的“润”字。
“果然是她的人。”沈修雅将令牌掷在地上,“影阁的内鬼,就是二把手无疑。”
苏怜青的玉镯突然发烫,她抬手望去,只见陵门内的甬道深处,隐约有红光闪烁,像是有人举着灯笼在行走。“里面有人。”她声音微沉,想起周煜临终前的话,“玉符……在皇陵……”
沈修明率先踏入甬道,短刀在掌心转了个圈,激起的气流吹散了积尘。“左侧石壁是空的。”他指尖敲了敲石壁,发出空洞的回响,“有机关。”
李沐云立刻掏出张黄符贴在石壁上,符纸燃起幽蓝的火焰,烧出个丈宽的石门。门后是条狭窄的暗道,道壁上刻满了苗疆的蛊纹,每隔三尺就嵌着盏长明灯,灯油里浸泡着小小的蛊虫,灯光映得人影扭曲,倒像是无数冤魂在壁上游动。
“这是‘引魂道’。”管琉用银铃敲了敲灯盏,蛊虫突然撞向灯罩,发出细碎的噼啪声,“苗疆用来押送祭品的,走这条路的人,魂魄会被蛊虫记下来,死后都要当曾润的傀儡。”
李沐云吓得往沈修明身后缩了缩,却被他反手按住肩膀。“别怕。”沈修明的声音依旧冰冷,指尖却在他后颈轻轻捏了捏,“我在。”
苏怜青看得分明,忍不住与沈修雅对视一笑。沈修雅回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陛下,前面可能有诈。”
甬道尽头豁然开朗,竟是座巨大的地宫。地宫中央竖着块盘龙玉碑,碑上嵌着四枚玉符,与之前找到的“水”字符正好凑成“金木水火土”五行。玉碑前的石台上,躺着具水晶棺,棺中男子身着玄色锦袍,面容与周煜有七分相似,只是眉宇间更添几分清冷——正是周谬。
“周谬的尸体……”李沐云捂住嘴,“他不是被周煜葬在黑水河了吗?”
管琉突然冷笑:“葬?周煜怎么舍得。”他走到水晶棺旁,用银针挑开棺盖缝隙,一股浓郁的异香扑面而来,“这是‘锁魂香’,混了九十九种蛊虫的尸粉,能让尸体不腐,魂魄不离。”
水晶棺中的周谬突然睁开眼,瞳孔是纯粹的墨绿色。他抬手抓住管琉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声音却轻得像叹息:“谁让你们来的?”
沈修雅的刀瞬间架在他颈间:“周谬已死,你是何物?”
“我是周谬,也不是。”棺中男子缓缓坐起,玄袍下摆扫过石台上的骨笛,那笛尾的“煜”字竟渗出鲜血,“我是他的魂魄,被曾润封在尸身里,靠养魂蛊活着。”他看向苏怜青,目光在她腕间的玉镯上停留片刻,“玉镯里的,是周煜的半魂。”
苏怜青心头一震,玉镯的温度骤然升高,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玉而出。“周煜的半魂?”
“他杀我那日,用心头血给你下了‘同心咒’。”周谬的指尖抚过棺沿的刻纹,那里刻着无数个“煜”字,“他怕自己堕入魔道,便将一半魂魄封在玉镯里,让你替他看着。”他忽然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可笑吗?杀了亲哥哥的人,竟还想着留半颗心向善。”
地宫顶部突然传来石屑坠落的声响,曾润的声音如银铃般响起:“周公子倒是坦诚。”她踩着垂落的锁链从天而降,苗疆银饰在灯光下闪烁,手里把玩着枚通体透明的蛊卵,“可惜你的魂魄,今日就要彻底归我了。”
她将蛊卵往地上一摔,卵壳碎裂的瞬间,无数绿色细线从地下钻出,缠向水晶棺中的周谬。沈修雅挥刀斩断丝线,却见那些丝线落地后化作小蛇,吐着信子扑向众人。
“蚀骨蛇,沾着就脱层皮。”管琉甩出银铃,铃音震得小蛇纷纷落地,“师姐,三年不见,你的蛊术还是这么阴毒。”
曾润掩唇轻笑:“师弟的破蛊粉也没退步,只是可惜了,这蛇是用周煜的血喂大的,专克你的银铃。”她打了个响指,蛇群突然调转方向,直扑李沐云。
沈修明的短刀化作残影,刀光掠过之处,蛇身纷纷断成两截,绿色的血溅在他玄色衣袍上,竟冒着白烟。“离他远点。”他将李沐云护在身后,刀尖指向曾润,眼底是从未有过的杀意。
李沐云突然掏出张符咒贴在沈修明背上,符咒金光乍现,将蛇血的腐蚀之力挡在外面。“说了我也很厉害的。”他踮脚在沈修明耳边低语,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别总把我当小孩。”
沈修明的耳根微微发红,却没再说话,只是将他护得更紧了些。
苏怜青的玉镯突然裂开,一道银光从裂缝中冲出,在空中凝聚成周煜的模样。他穿着初见时的月白长衫,眉眼间的疯狂褪去,只剩下茫然。“哥哥?”他看向水晶棺中的周谬,眼泪突然滚落,“我不是故意的……那天我只是想让你看看我的新骨笛……”
周谬的魂魄剧烈波动,墨绿色的瞳孔中闪过痛苦:“我知道。”他抬手想触碰周煜的魂魄,指尖却径直穿了过去,“是曾润给你下了‘噬心蛊’,让你分不清爱恨。”
曾润拍着手笑:“好一出兄弟情深。可惜啊,周煜的半魂离了玉镯,撑不过半个时辰。”她指了指五行玉符,“除非用苏怜青的心头血,激活这‘五灵阵’,或许能让他们兄弟魂魄合一,只是这代价嘛……”
“代价是她会魂飞魄散。”管琉突然开口,痞气的笑容里多了几分凝重,“曾润,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目的?五灵阵能聚魂,也能换魂,你想让周谬的魂魄附在苏怜青身上,借女皇的身份一统天下。”
曾润的脸色终于变了:“你怎么知道?”
“你当年给我下毒时,说漏了嘴。”管琉的银铃突然化作无数银针,射向四周的长明灯,“可惜你忘了,我是‘影阁’真正的阁主。”银针落地,暗格里涌出数十名影卫,为首的正是那个“二把手”,此刻他已被银链锁住琵琶骨,脸上满是惊恐。
“你……”曾润后退半步,袖中飞出无数蛊虫,“那就一起死!”
沈修雅的刀与沈修明的短刀同时出鞘,刀光交织成网,将蛊虫挡在外面。苏怜青却走向五行玉碑,指尖抚过冰凉的玉符:“若能换他们解脱,也值得。”
“陛下不可!”沈修雅想拉住她,却被周煜的半魂拦住。
“沈姑娘,让她去。”周煜的魂魄渐渐透明,“哥哥说,苏姑娘的玉玺,是用周家长女的骨头做的,与五灵阵同源。她不会死,只会……”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想起些东西。”
苏怜青的指尖刺破掌心,鲜血滴在玉符上的瞬间,五行玉符同时亮起,光芒穿透地宫穹顶,在夜空中化作巨大的阵法。周谬的魂魄与周煜的半魂被吸入阵中,发出痛苦的嘶吼,却见那些嘶吼渐渐化作金光,融入阵法纹路。
曾润见状不妙,转身想逃,却被李沐云的符咒钉在原地。“想跑?”李沐云的笑容里带着少年人的狡黠,“我表姐的心头血可不是白流的。”
阵法中央,苏怜青的凤袍猎猎作响,无数记忆碎片涌入脑海——有周家长女临死前的诅咒,有先皇将玉玺交托时的凝重,还有三年前沈修雅替她挡暗箭时,染血的玄衣在雪地里绽开的模样。
“原来如此。”苏怜青睁开眼,眸中是前所未有的清明,“玉玺是周家血脉所化,我是先皇收养的周家遗孤,周谬是我的堂兄。”
五行玉符突然碎裂,化作光点融入苏怜青体内。周谬与周煜的魂魄在金光中相拥,渐渐化作颗莹白的珠子,落在沈修雅手中。“这是他们的‘同心魂’。”苏怜青走到她身边,手腕上的玉镯已彻底愈合,“曾润,你输了。”
曾润看着珠子,突然疯了似的大笑:“输?我怎么会输!”她猛地撕开衣襟,心口处爬着条通体漆黑的蛊虫,“我还有‘子母蛊’!这母蛊在我身上,子蛊……”
话未说完,沈修明突然捂住心口,脸色苍白如纸。李沐云慌了神,伸手去探他的脉搏,却被他一把推开:“别碰……是子蛊……”
曾润笑得更癫狂了:“沈修明小时候被我喂过子蛊,只要我死,他也活不成!苏怜青,放我走,否则你弟弟的心上人,就得给我陪葬!”
李沐云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他抱住沈修明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哽咽:“你别死……我去找解药……我现在就去苗疆找解药……”
沈修明虚弱地抬手,替他擦去眼泪:“没用的……子母蛊……无解。”他看向沈修雅,眼神里带着最后的恳求,“姐,照顾好……”
“谁说无解。”管琉突然走上前,从怀中掏出个小小的瓷瓶,“这是‘换蛊丹’,能让子蛊转移宿主。”他看了眼李沐云,“小王爷,你确定要换?这滋味可不好受。”
李沐云想都没想就抢过瓷瓶:“我愿意!”他撬开沈修明的嘴,将丹药喂了进去,自己则拿起枚银针,狠狠刺向心口。
蛊虫转移的痛苦让两人同时闷哼出声,冷汗浸透了衣衫。待李沐云胸口浮现出淡淡的蛊影时,沈修明的脸色已缓和了许多。“你……”沈修明望着他,冰冷的眼底第一次有了波澜。
“我说过我很厉害的。”李沐云笑了,嘴角却溢出鲜血,“以后换我护着你。”
曾润看着这一幕,彻底绝望了。她心口的母蛊突然反噬,从喉咙里钻出,化作道绿光冲向水晶棺,却被周谬留下的骨笛挡住,瞬间灰飞烟灭。
地宫开始震动,五行玉符碎裂后,皇陵的根基已毁。“快走!”沈修雅背起虚弱的李沐云,沈修明紧随其后,管琉则扛起昏迷的曾润,“此地不宜久留。”
苏怜青最后看了眼那枚同心魂珠,将它放入怀中。周谬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玉镯会护你周全。”她转身追上沈修雅,两人的手在奔跑中紧紧相握,凤袍与玄衣的衣角在风中纠缠,宛如当年破庙里的誓言。
出了皇陵,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李沐云靠在沈修明怀里,有气无力地哼唧:“沈大哥,我渴……”
沈修明从腰间解下水囊,小心翼翼地喂他:“慢点喝。”
管琉将曾润扔给影卫:“带回影阁地牢,用‘锁蛊链’拴着。”他看向苏怜青,“陛下,五灵阵虽破,但周家和苗疆的恩怨还没了结,要不要……”
“随它去吧。”苏怜青望着朝阳,腕间的玉镯泛着温润的光,“世间恩怨,哪有尽头。”她侧头看向沈修雅,眼底是化不开的温柔,“我只要你在身边。”
沈修雅的刀已归鞘,她抬手抚过苏怜青的鬓发,动作轻柔:“余生,都在。”
远处的京城传来晨钟,新的一天开始了。皇陵的废墟在阳光下渐渐隐去,只留下那枚同心魂珠,在苏怜青的怀中,散发着淡淡的暖意。而影阁的密档里,从此多了一页记载:某年某月,女皇与女刺客携小王爷及刺客,破皇陵蛊阵,解世间奇冤,终成眷属。